第四章 谢土
享受惯了下河院过年的热闹,家里的冷清像夏季里沙河的洪水,没完没了袭来,儿子二拐子偏又是个不知冷暖的人,一天到晚,心思都在赌上。
年终于过去了,儿子二拐子明儿个要去窑上,有句话憋心里好久,奶妈仁顺嫂想说出来。
你……不赌行不?
我的事不用你管。二拐子刚赌回来,一头钻被窝里说。
可……那是我的钱呀。
你的钱?二拐子很不耐烦,输钱的人总是不耐烦。钱留着做甚,不如赌了干净。
你个混账,想气死我呀。
谁个气你了,想死想活你自个说的,甭拿别人的气往我头上撒。
你说甚……你?
你心里明白,说出来难听。二拐子索性捂严了被子,不再理她。
二拐子自然明白当娘的为啥叹气儿,为啥丢魂儿,打窑上下来,便听说了下河院发生的事。可他懒得管,爱咋咋,只要不妨碍他就行。
二拐子对母亲仁顺嫂跟东家庄地的关系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这并不是说他是个多开化的男人。事实上母亲也带给他不少羞耻,下河院下人们之间偷偷摸摸的传闻,还有看他的眼神,都让他在下河院抬不起头来。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二拐子有什么办法?爱跟谁睡跟谁睡,东西她长着,我能看住?二拐子常常这么劝解自己。
二拐子本想戒赌的,自打下河院少奶奶掀翻牌桌,二拐子就没再赌过。是仁顺嫂的唠叨把他又赶进赌房,他是输了钱,输的还多,但没有仁顺嫂的唠叨难受。比起这些叨叨来,钱算什么?奶妈仁顺嫂再跟他叨叨,二拐子就跳了起来,很凶,有几回险些把难听话说出来,可他真想说出来。
二拐子走后不久的一个夜晚,奶妈仁顺嫂在她的小院里迎来了天天渴盼的男人。东家庄地提着一包点心,那是上好的点心,平日里自个都舍不得吃。在仁顺嫂一连串的讶叫里,东家庄地平稳地坐下,完全像这屋的主人,不慌不乱。伸出目光寻视了一周,屋子是破了些,过年连窗子也没糊,被子慵懒地堆在炕上,跟她往日的干净形成鲜明对比。庄地啥也没说,知道女人心里恨他怨他,但他啥也不想说,只是望住她,目光里有丝眷恋,更多的却是不安,那是儿子命旺带给他的。
一想儿子命旺喝下的苦针儿汁,东家庄地的目光就成了这样。
仁顺嫂先是哭了一鼻子,又说了不少悔话,觉得庄地能原谅她了,就试探着把身子靠过去。庄地没有拒绝,但他的抚摸显然缺少热情,只是象征性地在胳膊上抚了会儿,然后掏出点心,要她吃。看着女人把点心咽下去,看着女人眼里的温情一点点升上来,迷蒙住整个眼,庄地起了身,他走得很坚决,给女人一点余地都没留。
民国十五年二月初一,天降祥瑞,菜子沟百年老院沉浸在一派神秘的气氛中。
早在十天前,凉州城有名的斋公苏先生便被一匹枣红大马驮进了下河院,跟斋公苏先生一道来的,有他的苏家班。苏家班由凉州城举人苏瑞康创办,苏瑞康早年在凉州府为官,清朝没了后,他被驻扎凉州城的国民军赶出了府衙,在凉州城东的文庙住了一阵子。苏瑞康一生饱读诗书,精通国学,曾立志要做一名学董,创办凉州城一流的学堂,无奈他生不逢时,连考几次都未中进士,创办学堂又深受钱财困扰,只好委屈在凉州府做一名小官。大清一去不复返后,苏瑞康也曾把希望抱在民国上,可惜江山虽换,官场依旧浑浊。加之苏瑞康生性耿直,不卑不亢,这就越发没了容身之地。文庙闲居三年后,年事已高的苏瑞康斗志锐减,再也不对自己抱啥奢望,索性一头埋在易经八卦里,先是苦学黄帝内经,后又跟凉州城的佛道两界来往密切,慢慢,走上了另一条道。斋公苏先生是苏瑞康之幼子,自幼跟着父亲苦读诗书,后又师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