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05年——穆勉之 钟毓英
被称为龙头大哥、大哥的寨主,自然是首领。但最有权威的,还是被称为总管事或大管事的五爷,五爷在一个香堂中的地位,是所谓“头顶三十六本天书,怀抱七十二本律书,上管三十六拜兄,下管七十二拜弟”的实权人物。
穆勉之在香堂中取得“管事五爷”的职位,是凭本事、凭为人,而不是“浪得虚名”。他仪表堂堂,武功不弱。他为人义气,为弟兄伙敢于三刀六洞乃至割头换颈。他丈义疏财,凡拜码头或有过路的青洪两门的弟兄,不用开口,进门洗尘接风,离境馈赠盘缠。他狠狠地赚钱,在兄弟辈中也极撒漫地用钱。他极贪色且有断袖之癖,喜欢与“相公”鬼混,却不沾染兄弟伙的妻女,从不在兄弟伙中干苟且的事。
今天来的是帮里管巡哨、巡风的“花官”六爷毛玉堂,绰号毛芋头。毛芋头是个瘌痢头,满头的黄痂皮,黄痂皮脱落的地方,露出粉红色围白边的嫩头皮,就在这斑斓的头皮上长出稀稀朗朗的黄毛。毛芋头的绰号,既谐音,也写实。如果不是这个花脑壳和朝天的狮子鼻,毛芋头还是个相当帅气的男人,双眼皮、大眼睛。白白净净的面皮。毁就毁在头皮和鼻子上。
“五哥,有个高头来的弟兄来拜码头,您家看……”汉口地居长江中游,所以,汉口人称上游为“高头”,称下游为“下江”或“下头”。毛芋头吭吭两声,鼻孔红呲呲地翕动几下。鼻孔朝天,容易干燥,就有了爱吭鼻子的习惯,一般是吭吭两声,急了,也吭四五下,每吭必伴随一阵鼻孔的蠕动。
“过一下副管事五哥要来的,一起商量一下,您家看好不好?”尽管毛芋头生相不雅,同门弟兄,穆勉之能够克服。
“那我先到四官殿的一江春茶楼去安排一下拜码头的场子,等下您家和‘清袍袱’的五哥一起来?”一般洪门弟兄到另一个城市谋生或办事,需要找同门亮明身分,求告帮忙,叫拜码头。对来拜码头的进行必要的盘查,叫“清包袱”,那个管盘根问底的副管事五爷,就叫“清袍袱”五爷。清袍袱拜码头的仪式,一般在茶馆举行,也有在香堂或其它被认为合适的地方举行的。
“这个哥子说了来办么事冇?”穆勉之问。外地同门来拜码头,必然有事。如有机密见不得人的事,是不宜在茶馆这类公共场合举行仪式的。只有那种壮本门声势又不机密且不受朝廷注意的拜码头仪式,才适合在公共场合办。
“冇明说,说一句退半句,吞吞吐吐的,像口里夹了根骚萝卜。一口的川片子,说快了又听不清白,烦死人!”
“出言吞吐,必有隐情,六哥,您家耐点烦。这样吧,就在这里清袍袱。”穆勉之果断地决定。
临近午饭时分,花官毛芋头把拜码头的“川片子”领到东华园楼上。这里也的确是拜码头清袍袱的隐秘处。澡堂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谁都可以来。而且澡堂还是个最平等的地方,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你进来,一律赤条条,泡在水气蒸腾的池子里,都只能露出分不清贵贱的嘴脸。有这种环境掩护,东华园二楼还有什么事不能办?
这里毕竟不是香堂,所以,一应香案及香蜡纸烛一类的陈设物件都不齐全。穆勉之干脆不管这些细文缛节,八仙桌当香案,穆勉之居中,毛玉堂和专司清袍袱的副管事孙厚志各坐两边。
孙厚志原是牛皮巷的小混混。他至今不晓得哪个是他的爹。只是听街坊说,他爹是个收猪毛的,吃鸦片吃得连人都不见了踪影。他娘挺着个大肚子到处找丈夫,丈夫没有找到,在牛皮巷的麻石路面上生下了孙厚志。娘躺在猩红冰凉的麻石路上再也没有起来过。孙厚志由奶奶东家讨一口,西家求一把,把饭、油饺、饼子放在瘪瘪的嘴里磨碎,把孙厚志喂到四岁,终于熬不过岁月的重压,脚一蹬,死了。适逢穆勉之的族叔从武昌到汉口发展铺面,在牛皮巷附近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