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24年——刘宗祥 穆勉之 张腊狗
麻烦已经够多的了,自家兄弟,不好说得太重。
“大哥,我晓得,这些时我身上出的事情多。您家也莫烦。我是想多做点事,将功补过哇!”毛芋头心里一急,说话的声音喑哑。
“老六哇,兄弟呃,您家莫想得太多了唦。不就是丢了几个钱么!钱是用的水是流的。再说,这钱也不会白丢唦。那些杂种们都上了瘾,怕他们不乖乖地把钱往我们的篓子里头装?算了,您家就莫管这个事了。随便让哪个小兄弟,拿点劣膏子,在工地旁边,搞一间门面,再开一家铺子,要不了两个月,就赚回来了。”
一得到市面上已经发行“维持券”的消息,穆勉之就晓得,他想在刘宗祥工地上动手脚的打算要落空。只要民工的永久性住房没有建起来,民工们和刘宗祥之间的皮就扯不起来。好在他穆勉之花钱不多,这个回合刘宗祥算是有惊无险,他穆勉之是小输当赢,算打了个平手。
最让穆勉之发烦的还是钟毓英。昨天就打电话来,要他到刘公馆去。他懒得理,推说忙。这不,又打电话催,说是有蛮要紧的事。
么事,骚不过的事!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晓得有几骚。么样办咯!老子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唉,老子这一生哪,一是被朋友所累,一是被女人所累!
看毛芋头走了,一阵疲惫涌上来,穆勉之在椅子上打了老大一个哈欠,胡乱地发起感慨来。
其实,两次电话都是小梅打来的。在穆勉之看来,小梅就是钟毓英,两个女人没什么区别。去不去呢?看电话打得这么勤,还是去一趟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朝两个伢身上想,算了,能敷衍就敷衍一下吧。
经过孙厚志的房子,穆勉之的脚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来,朝前走了。对这个最贴心的老五,穆勉之也有点摸不准脉了。原先飞天神王的,是个屁股沾不得板凳的家伙,除了睡瞌睡,从来不落屋不上床的。现如今咧,帮里的事情还是没少做,就是不像原先那样一天到晚泡在山寨里,有时候,临时有点么事,还要派个小兄弟到家里去找。唉,家,家是个么东西咧?是个温柔乡?是个避风港?是个安乐窝?是个陷阱?是个笼头?老五这个几十年不挨女人的硬汉子,居然也有个家了。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咧?真是说不清楚。穆勉之意义不明地摇摇脑壳,朝租界一家卖笑人家走。穆勉之自己也弄不明白,何以在去见钟毓英她们之前,要到婊子行去一趟。
汉口租界区,操皮肉卖笑生意的勾栏,数法租界最多。
在距穆勉之洪门山寨不远的巷子里,做这生意的,就有三家。进这里去的,多是穆勉之的弟兄们。也许是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心理左右,附近些地方,穆勉之都没有光顾过。
刘宗祥的刘公馆附近,是一家档次颇高的去处。
这家门面没有任何招牌。外国人讲究实惠,不像花楼街一带的烟花脂粉人家,还要挂个什么“倚花楼”、“偎香阁”之类的招牌。都是有鼻子的,闻就是了。臭肉臭鱼吸引苍蝇,也是不要招牌的。这地方,穆勉之也没有进来过,有时路过看到这里迎进送出的,都是些娇滴滴的女娘,土的洋的都有,也就晓得了。
到目前为止,穆勉之还没有和洋女人厮混的经历。
接待穆勉之的,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吃这碗饭的女人,都难以看出年龄。这个女人长得也一言难尽。个头和穆勉之差不多了,胸发得极泡酥,腰却只有一掐细。一袭长不长短不短的连衣绸裙,将身段裹出一些起伏来。非土非洋,眼睛大鼻子短,嘴阔唇厚。要是从她脸上单另挑一样出来,只有眼睛还说得过去。但这几样一起摆在她脸上,再在你跟前站着一走动,看着还真舒服。这不是那种让人顿生怜惜呵护之心的舒服。
穆勉之吸一口气。这是他让自己情绪放松的习惯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