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22年——冯蝶儿 黄素珍 陆小山
注意。
“素珍哪,以后哇,学生们上街游行这样一些事,你还是要跟到一起去哦。鸭子跟着鸡子一路上笼,跟着混么!去了回来,讲点新闻我听一听!嗯?”
张腊狗一边说,一边穿裤子。黄素珍脸朝旁边一别。她不想看。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东西,有个么看头咧!
对花楼街,黄素珍却总是看不够。
花楼街随么东西都有卖的。花楼街随么东西都买得到。
黄素珍一上街,就有半条街的眼光朝她瞄。
盯着她瞄的,绝大多数是男人,女人也有,只是少些。在永远都蒙着一层灰调子的花楼街,黄素珍绝对是一道很抢眼的风景。
已是阴历九月的深秋了,街上的人,大多已穿上了夹衫子,就是出苦力的,也穿起了长袖子衣服。黄素珍仍穿一件无袖的薄绸旗袍。这件旗袍“无袖”到什么程度呢?“无”到整个肩膀都裸露在外头。旗袍的腰卡得很细,把该凸该凹的都彻底地凸凹出来了。这件旗袍的腰太窄了,虽然她的腰围很小,但在家里穿这件旗袍的时候,为扣肋下的两颗扣子,还吸气收腹折腾了一阵。这样细的卡腰旗袍,穿在身材很不错的黄素珍身上,勾勒出来的曲线,的确有一种夸张的诱惑。
这正是男人们开眼睛荤的好机会。汉口人把站在一边欣赏而不花钱买或不动真格的干,称之为“开眼睛荤”。这里头当然有自我解嘲的成分。古人说,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绝大多数汉口人不晓得古人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晓得,他们肯定会大不以为然——“屁话!世界上晓得有几多东西,都是退而结网就搞得到手的?就像街上走的这个看着蛮舒服的女将,你么样结网搞到你的床上去咧?”
这种情绪实在是很有道理。既然经过艰苦的退而结网都得不到,倒还不如就这么临渊羡他一羡,这对羡和被羡的,都不会造成损害。
女人的眼光就要复杂些。除了“羡”之外,更多的还有“妒”。
“啧啧啧,几骚哦,晓得有几骚哦你看你看,把个胸挺得那高!”
“咿哟咧,吓死个人咧,你看那个屁股哟,翘那么子高!”
“嗨呀,是的唦,是的唦,挺胸翘屁股,硬像匹撩骚的母狗子啊!”
“么得了哦,这样子满街地撩,男将们都会变坏的呀!你看唦,看唦,你看那个卖桂花汤圆的独眼龙唦,就一个眼睛了,还歪着个脑壳瞄,手上的那坨汤圆搓了这半天,都忘记下锅了!”
“真的咧!噫哟,汤圆锅里的水瀑出来了,他都不晓得咧!”
这些随着眼光带出来的评论,多属于“腹非”的范畴。即使是自发的“讨论对话”,也多是咬耳朵的性质。在开眼睛荤的同时,产生一些这类的点评,也很正常。说的人过了嘴巴瘾,被说的人没有听到,对说的和被说的,也都不会造成什么损害。
临渊羡鱼有如此这般诸多的好处,就难怪这个世界上,总是临渊羡鱼的人多,真正退而结网的人少而又少了。
黄素珍感觉得到这些眼光。人的某些感觉,是说不清楚的。黄素珍有意不去注意人家盯着她看的眼光。但只要她一上街,觉得背脊上黏黏糊糊的,像背上抹了糖浠子,盯了不晓得几多苍蝇。
很有几年,她沉浸在和张腊狗的缠绵之中。姑娘家初恋的神秘,新婚期间一系列的新奇构成的刺激,填满了少女有限的情感空间。人性中理性的一面,在原始的刺激中,向原始的生物的一面靠拢。那几年,张腊狗只要出门办事,从出门开始,黄素珍就盼望张腊狗什么时候回来。张腊狗也是一副如饥似渴的样子。能在家里办的事,就尽量不出门。能够推掉的应酬,就尽量地推掉。那真是值得回味的一段光阴呢。人一辈子,是不是都有这样的岁月?
黄素珍在花楼街上走。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