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22年——冯蝶儿 黄素珍 陆小山
快慢机的对手?一看陆小山架势不善,两个兵长枪上肩,拎起陆小山摆在明面的两只皮箱,赶紧下车,避开那些分浮财的兵们,朝黑暗中去了。
望望两个当兵的提箱远去的背影,听听从中间车厢那边传来的喧嚷,陆小山提起油布下的两只皮箱,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督军府换了督军。换了督军的督军府,依然是督军府。但换了督军的督军府,谁还记得陆小山?死的都死了,跑的也都跑了。没有死的,也在乱尸堆子里得到了好处,还不躲得远远的!
新督军上任伊始,吼人盘了两天账,就把齐满元骂了好几年。他是一边骂他的前任,一边抓紧征收军饷的——“齐满元个猡鸟,硬是把乡亲们刮得猡苦!冇得法,我也是冇得法子哟,当兵的吃的猡鸟亏,乡亲们大帮小助一点,不要不听招呼,不听招呼,老子是随么猡人都不认的!”
新上任的督军栾耀祖,是本省大别山麓一个县的人,这个县离汉口也就百多里路。这一带好几个县的人说话,特别喜欢带个读音为“猡”的词。在当地方言里,其意为男性生殖器的一部分。照汉字造字的一般规律,这个字是应该有个“尸”字头的。所有字典词典里都没有这个字。可能是为了避“淫邪”之嫌罢。字典词典都没有的字,很多人都需要用而且开口必用,供需之间就不怎么平衡了。好在此字用于口语,汉口人都听得懂。汉口人晓得,那一带的人开口说话必带这个字,也晓得,他们对你说话带出来这个东西,不是对你的不尊重,仅仅是口语中应用非常广泛的代词。比如,他们说“猡了”,就相当于说“糟了”或“完了”。
再比如,他们说“你这个猡人”,你可以理解为,他是瞧不起你,也可以理解为他对你很亲切,相当于“哦,亲爱的”之类。汉口人的理解,免了栾督军与汉口人沟通的尴尬。
陆小山坐在这家咖啡馆里,眼睛似乎是在书上,心思却飞得很开。
烛光一阵摇动。这是有人来了。
他本来不打算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像往日一样,在烛光的摇晃中,看黄素珍夹裹着一阵香风扑到他身边。他要好好享受这个女人对他火炽样的感情。他是在用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进行享受的。没有激动,异常冷静,冷静得完全是一个局外人。开始,他把自己比作垂钓的渔翁。但很快就作了自我否定:我是个么样的渔翁咧?在鱼儿咬钩的时候,渔翁的心情不能不激动。特别是那些很精明的鱼,很油滑的鱼,对垂在面前的钩,总是反复轻轻地碰,浅浅地咬。稍微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就一甩尾巴躲得远远的。这种鱼,每一次咬钩,都会引起渔翁一次新的激动。我陆小山激动什么呢?仇家的小老婆,一个浅薄的俗不可耐的破罐子,聊胜娼妓而已。但自比什么呢?似还是渔翁比较恰当罢?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他终于给自己渔翁的身份找到了一种恰当的模式——“可惜了,冇得那么好的意境,冇得那么好的心境,钓的咧,也不是什么寒江雪。”
进来的不是黄素珍。进咖啡馆的这个女人,不能不叫陆小山抬起头来。
这个姑娘伢,简直就是天仙,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吧?
陆小山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烛光朦胧。烛光摇曳。进门来的姑娘,苗条的身材就像碧波荡漾中的清荷,精心雕刻样的脸型、五官,多像碧波上的睡莲。世上竟有这么美这么清纯的女伢,这,好像太不真实了!
姑娘在离陆小山不远的一张桌子跟前坐下来,要了一杯柠檬水,端起来,瞥一眼周围,眼光没在陆小山身上停留,又低下头,浅浅地啜了一口。
姑娘随意的一瞥,却让陆小山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因为这一瞥,姑娘的脸正对着烛光,让陆小山看清了姑娘椭圆的脸,看清了姑娘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