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48年——陆小山 吴秋桂 穆勉之
滴水成冰,可一大早上的,光着脑壳出门,把颈子缩进领子里,不雅相倒在其次,主要是影响视野,当然也影响听觉。
这些人,一早上就到这地方来,可不是缩着颈子闷着耳朵凑热闹来的。
自从八月间政府实行币制改革,强制收法币和黄金、白银、银元换金圆券,也就三个月的时间,金圆券就成了臭狗屎,贬值得一塌糊涂。只要金圆券一到手,市民就像被烫了手样地拿它去买东西,以至于本钱小的商铺相继关门歇业,尚在支撑的商铺干脆就拒收金圆券。这样一来,黑市交易就像梅雨天的菌子样出现了。为了掩人耳目,政府不得不要银行出面,许诺可以用金圆券兑换金银。
这挤在广场上的人群,就是来兑换金银的。
别看这些人的穿戴形同乞丐,面容枯槁,可他们个个都是腰缠万贯的人:手上拎的,荷包里塞的,腰里捆的,都是金圆券!以政府三个月前声称的金圆券是以金元为本位的纸币、每一元金圆券纸币含纯金0.22217克计,眼下广场上的每个人,哪个不是百万富翁呢!
可他们是汉口真正的穷人。
“三个月前,要老子们用三百万块法币换一块金圆券,一两金子换两百块金圆券。也就不到一百天,要老子们用一千块金圆券换一两金子!”
“是的唦,这是么政府唦,简直就是抢犯!”
“抢犯?比抢犯都不如!抢犯拐是拐,那是明的拐,你还可以防!这狗日的政府,他还冠冕堂皇,说是么币制改革!您家们未必冇算账?这三个月,这币制改革,一进一出,加上利息,抢了我们十倍的钱哪!”
“今日这多人,银行真的有这多金子换给我们?”
“是的唦!吃进狗嘴里的肉,未必还肯吐出来?只怕又是撮白哟!”
人群中嗡嗡嘤嘤的,相互打听传递信息,骂骂咧咧。
从远处看,这是一堆密密匝匝的人群,从近处看,这是从银行门口排起的逶迤的队伍。因人多,排在后面的人,时刻惦记着银行门口的动静,不愿往朝巷子里排,于是,队伍就这么蛇样地盘着,看上去像是杂乱的一堆。
“诶,稀——饭——稀饭咧!热——稀饭咧!”
北风冲出来的巷子口一侧,突然传出稀饭的叫卖声。
“咦——!这种时候,还有卖稀饭的?”人群中一老者,朝叫卖声发出的方向瞄过去,眼光就定住了,吞了一泡涎水。
“么样噢,您家早晨冇过早?”
老者身边的中年人,听到老者喉咙吞涎的声音,很是关切地朝老者的脸上瞄了一眼:嗯,蜡黄。也是,睡了一晚上,肚子还不瘪得像干皂角!这冷的天,这大的年纪,拖着个空肚子到这里来喝北风,有几遭孽!中年人又朝老者身上扫了一遭,绽出黑棉絮的袄子遮着臃肿的腰。嗯,遭孽,干瘦蜡黄的脸,哪有这富态的腰身唦!肯定是绑的金圆券!
“嗯,是怪得很咧!他穿得叫花子样的跟老子们差不多,么样还有多余的米煮稀饭卖咧?”饥肠辘辘老者前面也是个老者,也一样的饥肠辘辘。他也被卖稀饭的叫卖声吸引,只不过没有吞涎水而已。
近来金圆券暴跌,米铺大多关门。没有关门的米铺,也只收银元,拒绝金圆券。
有拿金圆券买米的,米铺老板也就照直说:“这东西我们要不起咧,您家!您家看唦,这东西我们都堆在墙角咧,揩屁股都嫌它硬了!您家想要,拎两捆去,好不好?”
过日子的人家,能不饿肚子都很不错了,有米煮稀饭卖,的确是稀罕。
“管他的咧,我去买碗稀饭喝。反正这钱也不值钱。一早上冇过早,就喝了碗热开水,也就是刚才的一泡尿。麻烦您家,我站在您家前头点咧。”吞涎水的老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吞了一口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