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失败后的麻醉
道:“完了完了!”在这重叠的喊声中,李步祥在天井里插言道:“真是完了。”他上身只穿了件纱背心,光着两只大胖手臂,夹了中山服在肋下,手上摇了把黑纸扇,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他站在屋子中间,将扇子摇了两下,又倏地收了起来。收了之后,唰的一声,又把扇子打开来,在胸面前乱扇着。
范宝华道:“你有什么不得了。你大概前后买了四十两黄金储蓄券,后来押掉二十两,又套回十二两,共是五十二两。打六折,你还有三十一两。还二十两的债。”李步祥道:“不用说,还有十一两,就算我的黄金储蓄券,全是二万一两买的,五十一两,也得血本一百零二万,再加上几个月的利钱,怕不合一百好几十万。十一两金子兑换到手,能捞回这些个钱吗?何况我有三万五买进的一大牛,这简直赔得不像话了。我还有个大漏洞……前些时陈伙计约我闯过封锁钱,到沦陷区去套金子。我把手上存的,三十两黄金储蓄券,又抵押掉了,变了现钞。天天说要走,天天走不成,现钞又不敢存比期,还放在押款的银行里,预备随时拿走。三十两金券,押了一百万元,真不算少,我得意之至。原来是三万五买的,本钱只合一百零五万罢了。好了,一宣布打六折,变成了十八两。就算照新官价五万计算,一五得五,五八四,共九十万,也蚀血本一十五万。九十万金本,就差押款十万,半个多月利钱,又是十万。银行里拿着我那金券越久越蚀本,我存的款子,自然不许提。今天下午我去交涉,要我再补还他们二十多万,才可以取回储券。不然,黄金储蓄券他们留下,让我提八十万元了事。三十两黄金,变成八十万元法币,你说惨不惨?而且我这个钱是凑合来的。有的是三万五万借来的,有的是卖掉一些货的钱。借的钱要付利息,卖货的钱,也当算子金。八十万元,经得几回这样重利盘剥?我怎么不完?”
范宝华苦笑着道:“我比你戏法翻得更凶。我又怎么不完。唉!”他说唉时,李步祥也说唉。两人同声地叫出这个唉字,一个是拍着桌子,一个是拍着手。节奏倒是很合适的。就在这时,和范先生同居未久的东方曼丽小姐回来了,她穿着一件漂亮的黑拷绸长衫,露出两条白藕似的手臂。下面是光腿赤脚,穿着黑漆皮条捆绑着的高跟鞋,脚指甲露出在外面,全是涂了蔻丹的。头发蓬着由前到后,却用一根绿绸辫带子捆了个脑箍,在颈脖子后面,扎了个孔雀尾。左手臂上挂了吊带大皮包,右手拿了一柄白骨花纸小扇子,在胸前不住的挥动。她皮肤很白,似乎没有搽粉,而仅仅在脸腮上涂了两个大胭脂晕。这样,更现着她有天然风韵。
她到了屋子里,将小扇子收起,把扇子头比了嘴唇,先向人笑了一笑。唇膏涂得很浓的嘴唇里,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那也是很妩媚的,范宝华也笑了。她问道:“你两人像演戏一样,同时叹着气,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李步祥猜着,老范一定会在她面前说出一套失败生意经来的。然而他没有说,他继续地叹了口气道:“重庆市上,找女佣人真不简单。能用的,全是粗手粗脚,什么也不懂,要找个合适的人,要像文王访贤似的去访。你不在家,什么事没有人管。你在家里,又没有人侍候你,这个局面老拖下去,家里是个无政府状态,我怎样不唉声叹气呢?”
曼丽笑道:“就为的是这个,那没有关系,你别看我是一位小姐,家庭里洗衣作饭,任何部门的事,我都可以做。今天下午,买菜也是来不及了,我们去吃个小馆吧。”范宝华道:“好的好的,我陪你去,你先去休息休息。”
曼丽提了皮包上的带子,态度好像是很自在的,将皮包摇晃着,向楼上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回转身来,笑问道:“大街上有了西瓜,你看见没有?重庆,有西瓜,还是这两年的事。现在的西瓜,居然培养得很好。”范宝华道:“好的,我马上去买两个来,先放在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