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有了钱了
个头就告辞。他对这事,未免很发生感慨,人就是为这类东西,什么笑话都可以作出来。深谷穷居,倒是少了笑话,可是生活的压迫,天天过着发愁的日子。发愁是自己难受,出笑话是让别人好笑,这两者之间的取舍,聪明人不会不知道,那末,袁先生是对的了。他在这感慨中,未免呆坐在山窗下发呆。过了一会,觉得两只腿,同时痛痒交集,抬起腿来看,膝盖以下,两腿各突起了几十个小泡。四川乡间,有一种小飞虫,比蚂蚁还要小过一半,叫着墨蚊,平常不留心,肉眼看不到,咬起人来,比蚊子厉害十倍。这个时候,女人为了摩登,夏天是决不穿袜子的。男子也一样,在家里尽可能不穿袜子。倒不是摩登,拿薪水过日子的人,实在是买不起袜子。四川天气热,中秋还像三伏天,落得舒服而又省了这笔袜子钱。唯一的缺点,就是怕这类虫子来袭。公教人员是坐的时候多,因之它们又专门嗜好公教人员的腿。
这虫子叮咬以后,还是无药可治,只得找点热水洗擦,可以稍微止痒而已。李先生被咬以后,也是这样办理的。他这就不敢在屋子里呆坐了,在走廊上背了两手,来回地走着。他家佣人王嫂悄悄地走到他身边,脸上带了几分笑容,轻轻地道:“先生,我们家的米没有了。”李南泉道:“够今天晚上吃的吗?”王嫂道:“今天消夜够吃的。明天上午就不行了。”李南泉皱了眉道:“米需用得这样的急,太太在事先倒不告诉我一声。”王嫂道:“太太根本没有看米缸,朗个晓得?”李南泉道:“你也不告诉她。”王嫂笑道:“不告诉她,是要先生拿钱买米,告诉她,还是要先生拿钱买米。”李南泉道:“话虽说如此,她知道了家中无米,也许今天不去打牌了。”王嫂笑道:“打牌的人嘛,也输不到一斗米。”李南泉道:“你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我也无法给你说清这些理由。好罢,我去想法子,明天一大早,我去赶场,买一斗米回来。”王嫂道:“到界石场买米,那是米市嘛,合算得多咯。那里斗大。一斗米多四五斤。又要相因好几块钱。不过买一斗米,来回走三十里路,还是不值得,最好多买两斗,叫个人担回来。”李南泉昂头望着天出了一会神。王嫂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就不多说了。他还是在继续地望了青天上的片片白云,只管出神。那白云成堆地叠在西边天角,去山顶不远,正好像江南农人用的米囤子,堆着无数竹囤子的米,那云层层向上涌着,也正像农家囤子里的米层层向上堆叠。不过看着看着,就不像半囤子了,光像个大狮子,后来又像几个魔鬼打架。
这时,听到有人叫道:“李兄,你好兴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对于天上的云片,发生着什么感想?”看时,正是那位生财有道的袁四维先生。他背了两手,口里衔了一支烟卷,在山溪对岸那竹林子下面徘徊着,那烟支已不是半截,也不是用竹筒子笔套当的烟嘴,就把烟支抿在嘴唇里。看他脸上喜气洋洋,正是十分高兴。便点头道:“正是在看云。看这东西最是合算,不用花钱。”袁四维笑道:“不要紧,这种抗战的艰苦日子,不会太久。我们一样的有五官四肢,不见得有哪项不如商家的。只要我们会打算盘,肯下工夫,一样可以跟商人较量较量本领。我的家庭负担,比你老哥重得多,我也并没有什么渡不过的难关。你看我家里这么大一群,这都是消耗的。”说着,他伸手远远地向人行路上一指,李南泉看时,袁太太挺着个大肚囊子,肩上扛了一柄比芭蕉扇略大的花纸伞,手上提了八寸长的小皮包。她那像千年老树兜的身材,配着这么两项娇小玲珑的东西,真说不出来是怎样的不调和。她后面男男女女统共跟着五个孩子。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提一串纸包,有的在手上拿着大水果吃。而最后一个男孩,手里就提着一刀五花肉,约摸三四斤。他看到村子里孩子迎面而来,就举起那刀肉给人看,下巴一伸,舌头在嘴里嗒的一声巨响,然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