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的上帝
李先生看到这情形,倒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家的女佣工周嫂,就由屋子叫了出来道:“该歪?硬是笑人。你爸爸和你妈妈是割孽嘛,说的话吓吓人出出气嘛?你留下一盆洗脚水救火,算啥子哟!”这位女佣工五十上下年纪,蓬了一头半白头发,鸭踩水似的颠跛着两只解放脚,将破蓝布褂的大襟掀起,只是去擦洗衣盆里取出来的一双湿手。
李南泉道:“什么意思?救火?”周嫂道:“说的是!先生同太太在街上割孽,先生气不过,说是要放一把火,把这草屋子烧了,说是大家活不成。先生是一句话,那倒罢了。太太比先生的气还要大,硬是到香烛铺里去买了香烛、纸钱,预备回家来放火。”李南泉打个“哈哈”道:“买香烛钱纸,回来放火,有这样的事?擦一根火柴,向草屋檐下一点,就把房子烧着了,何必还要买香烛钱纸?”周嫂将手向山径的来路一指,因道:“你看,不是带着回来了?”李南泉看时,自己太太在后,奚太太在前,她手上正是提着一束纸钱,中间夹着一束佛香和一对大红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步子很不正常。李南泉这就很觉得奇怪,夫妇吵架之后,为什么带了这敬鬼的东西回来?正注视着她的行动,他家两个孩子,跳着脚,连连摇着手道:“妈妈,不要放火,不要放火。”奚太太道:“胡闹,我放什么火?你不知道法律吗?放火是像杀人一样犯罪,要拿去枪毙的。”她说话时,已改了以前那种泼辣的态度,从容举着步子,到了小桥上。看到拦路的小竹椅子,就把纸钱香烛放到那上面,向孩子道:“你不要害怕,我和你们孩子求求神,也许你们可以得着神佛保佑,家里也就风平浪静了。”李南泉这才明白,家庭大学校长已经在开倒车。这当然是一件怪事,等到太太进了屋子,就跟了进屋,笑问道:“隔壁大学校长,要敬什么神?”李太太道:“她不是敬神。但我也不知道敬的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是观世音菩萨。因为菩萨是不需要纸钱的。你爱打听戏剧性的新闻,你就往后瞧罢。”李南泉笑道:“这里还会含有什么神秘吗?这倒是我想不出来的。”李太太笑道:“说破了就没有味了。”李先生已是感着奇怪了,太太这样说着,他更感到兴趣,不时注意着奚家的行为。到了黄昏的时候,他们家屋檐以外,向东北摆着一张茶几,将一个大倭瓜放在茶几中心,当了香炉、烛台,将一对红蜡烛和几根佛香,都插在瓜上。瓜后放着三个大瓷盘,分放着一块熟肉,一只熟子鸡,一条小咸鱼,这是三牲的意思了。奚太太站在茶几旁边,口中念念有词,陆续将纸钱放在烛火上点着,放在前面焚化。口里叫道:“你们都来,向东北地方,望空鞠躬。”她的两个男孩子,有点莫名其妙,只是遥遥站在茶几后方,不肯移动。她有一位十六岁的大小姐,名叫赛维。这也是奚太太向人注解过的,意思是赛过英国女王维多利亚。她倒是站在母亲的一条战线上的,料着母亲这样敬神敬鬼,一定有个大原因存在。母亲叫鞠躬,她就鞠躬,而且姿势是非常之恭敬而严肃。她事先就预备好了,上身穿着学校里的草绿色制服,下面系着青布短裙子。这时垂直了两手站得笔直,然后弯下腰去,行着四十五度的鞠躬礼,而且先后三次。她行完了礼,奚太太又向两个男孩子道:“姐姐都行礼了,你们为什么不来?行完了礼,我煮着这鸡和肉给你们做晚饭菜,让你们吃了,家庭和睦长命百岁。”那两个家庭大学学生听说有鸡有肉吃,这才走过来,对着大倭瓜胡乱鞠躬一阵。
李南泉越看越稀奇,自己也忘了有什么不便,就走向前两步,直走到走廊草檐下,手扶了柱子站着。奚太太蹲在地上,将一根木棍子,拨着焚火的纸钱,倒是很诚敬的样子,偶然一抬头,看见李先生那样注意,便笑道:“李先生觉得我今天烧纸是太早了一点吧?到七月半还有几天呢。我不是为了这个事。”李南泉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做事是不会偶然的。”他这样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