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菜油灯下
根本已用不起女佣人,也因为了她身体弱,孩子闹,不得不忍痛负担。她一打牌去了,孩子们就闹得天翻地覆。统共是两间屋子,我没法躲开他们。而我靠着混饭吃的臭文章,就不能写,还有一层……”李太太摇着手道:“别说了,我们不过是因话答话,闹着好玩,你就提出了许多理由,住在这山旮旯里,什么娱乐也没有,打小牌输赢也不过是十块八块儿的,权当了打摆子。”说着,端起那碗菜,走进屋去。李先生看看太太的脸色,有点向下沉,还真是生气,不便再说什么,含着笑,抬头看对面山上的云雾,隔溪有一丛竹子,竹竿被雨水压着,微弯了腰,雨水一滴滴地向下落,他顺眼看着有点出神。吴先生又吸了两袋烟,笑道:“李太太到南方这多年了,还说的一口纯粹的北平话。可是和四川人说起话来,又用地道的四川话。这能说各种方言,也是一种天才。你瞧我在外面跑了几十年,依然是山东土腔。”李南泉分明知道他是搭讪,然而究是朋友一番好意,也就笑道:“能说各种方言,也不见得就是一种技能吧?”吴先生捧着水烟袋来回地在廊上走了几步,又笑道:“李先生这两天听到什么新闻没有?”李南泉道:“前两天到城里买点东西,接洽点事情,接连遇着两次警报,根本没工夫打听消息。”吴先生道:“报上登着,德苏的关系,微妙得很,德国会和苏联打起来吗?”李南泉笑道:“我们看报的人,最好新闻登到哪里,我们谈到哪里。国际问题,只有各国的首脑人物自己可以知道自己的事。就是对手方面的态度,他也摸不着。中国那些国际问题专家,那种佛庙抽签式的预言,千万信不得。”吴先生道:“我们自己的事怎样?敌人每到夏季,一直轰炸到雾季,这件事真有点讨厌。”李南泉道:“欧洲有问题,飞机没我们的份,而且……”说到这里,李太太由房门口伸出半截身子来,笑道:“你就别‘而且’了。饭都凉了。难得阴天,晚上凉快,也可以早点睡。吃饭吧。”李先生一看太太,脸上并没有什么怒容,刚才的小冲突,算是过去了,便向吴先生点个头道:“回头我们再聊聊。”说着走进他的家去。
李先生这屋子,是合署办公式的。书房,客室,餐厅,带上避暑山庄的消夏室,全在这间屋子里。因为他在这屋子里,还添置了一架四川人叫做“凉板”的,乃是竹片儿编在短木架子上的小榻。靠墙一张白桌子上,点了一盏陶器菜油灯。三根灯草,飘在灯碟子里,冒出三分长的火焰。照见桌上放着一碗自煮老豇豆,一碗苋菜。另有个小碟子,放着两大片咸鸭蛋。李太太已是盛满了一碗黄色的平价米蒸饭,放到上手桌沿边,笑道:“吃罢。今天这糙米饭,是经我亲自挑剔过稗子的,免得你在菜油灯下慢慢地挑。”李先生还没有坐过来,下手跪在方凳子上吃饭的小女孩,早已伸出筷子,把那块咸鸭蛋,夹着放在她饭碗上。李太太过去,拍着女孩儿的肩膀道:“玲儿,这是你爸爸吃的。”玲儿回转头来看妈妈一眼,撇着嘴哇哇地哭了。李南泉道:“太太,你就让孩子吃了就是了。也不能让我和孩子抢东西吃呀!”李太太将手摇着小女儿道:“你这孩子,也是真馋,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李先生坐下来吃饭,见女儿不哭了。两个大的男孩子站在桌沿边扒着筷子,口对着饭碗沿,两只眼睛,却不住向妹妹打量。对妹妹那半边咸蛋,似乎特别感到兴趣。
她左手托着鸭蛋壳,右手作个兰花式,将两个指头钳着蛋黄蛋白吃。李先生放下筷子,把碟子里其余的半个蛋,再撅成两半,每个孩子,分了半截放在碗头。李太太道:“他们每个人一个蛋,都吃光了。你也并没有多得,分给他们干什么。这老豇豆老苋菜你全不爱吃,你又何必和孩子们客气?”李先生刚扶起筷子来,扒了两口饭,这就放下筷子来,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能忍心自己吃,让孩子们瞪眼瞧着吗?霜筠,你吃了蛋没有?”他对太太表示亲切,特地叫了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