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没让敌人活埋到
余程万师长对敌情的判断,那是相当正确的,在二十七日下午四时以后,常德城周围的炮火,又开始向城基进攻了。敌机九架,也在这时,在城空转了几个圈子,随着就丢了几十枚炸弹和烧夷弹,虽然一部分都落在废墟上,可是依然有个大火头,在空中涌起。昏黑的长空,又是红光照耀。北门外的敌人,就把兵力集中在城基东北角,展开两翼,向护城河进逼。三四十门大小炮,就对了一个角猛轰。北门是第一七一团一营吴鸿宾指挥,他带着两个连亲自在城上作战。
敌人的战法,还是这样先用大炮集中向一处射击,造成一个火焰下的缺口,然后密集部队,分作若干波状,向防线缺口猛扑过来。我们呢?在没有重武器又缺乏子弹的情形下,也有一种固定的战法,就是敌人炮轰的时候,我们伏在战壕里,动也不动,听他在捣乱。等到敌人涌到护城河边的时候,才用机枪去射击。敌人若再逼近,我们就奔出战壕去,当头迎击,先用手榴弹炸,再用刺刀肉搏。来一次我们就反击一次,因此敌人就根本无法接近城基。由黄昏战到深夜,就是这样支持住了。北门的炮火达到了最高潮的时候,炮声先在东门相应,其次是西门。
到了天亮隔沅江的敌军炮兵,也就开着炮攻击南墙,而且敌人的飞机,增加到四十多架,十几架一批,或随了炮弹着火处掷弹,或掷下弹来引起火焰,作为炮弹的目标。在常德城中心,抬头四周一看,完全是烟雾,把这个孤城罩住。在浓密的烟雾阵里,可以看到那阵阵紫绿色光焰,在烟雾下面喷射,城里所听到的炸弹,炮弹爆炸声,每是若干响连成一气。为了这声音的猛烈逼近,所有城外的枪声喊杀声都听不到了。
在这种情形下,程坚忍奉着命令,在东门督战。由兴街口起在焰火当中,他和勤务兵王彪,成了两个模糊的黑影。向东走,因为那炮弹的烟凝结在废墟上,像寒冬最浓重的大雾。每一个弹落在烟雾里,火光带了无数的芒角,由平地向四周喷射,立刻烟里更加上一重烟。弹子嘘呼嘘呼的声音,造成一种惨厉的怪叫,带一种猛烈的热风吹来。这热风好几次由身边经过。
程坚忍伏地稍迟,被这风吹着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但是他觉得战事到了今天,已到了无可再加的高潮,军人以身许国,本随时可死。而今天这随时可死的可能性,就十分地大。城里已是步步过弹,在火线上抵抗敌人的弟兄,更是在铁火的狂潮中了。死要死得慷慨,不管怎样炮火猛烈,必得极力达成自己的任务,死了也是心地光明的。退退缩缩地死去,那是种耻辱。这样想了,尽管让弹风掀在地下打滚,爬了起来,又继续地向前走。
而在同样情形下工作着的,有通讯兵在牵着电话线,有工兵在铺着工事,有输送兵在送子弹,烟雾丛中,看到各种人影在活动。他觉得谁也没有把死放在心上,我怕什么?他继续地走近东门,远远看到东门那个城基缺口所在,弹火像大海船头上冲起的红色浪花,一簇随着一簇,向半空里激起,硝磺气味,触着鼻子都要郁塞起来。街道边的残剩房屋,经炮弹掀起,瓦片石子,像狂风雨点似的扑人。他这时已不知什么叫死亡,也不知什么叫恐怖,人像落在一种宏大声音狂浪里,把一切丢开,只是朝前走。到了中山东路的广清宫团指挥所里,见第一六九团柴意新团长伏在街上小碉堡的石壁下,手握了电话机,用沙哑的喉咙喊着:“冲上去,把他们消灭了。”在他指挥的时候,炮弹溅着地面上的沙石,由小洞孔里随狂风直穿进来,而他并没有理会。由这里到东门,径直地顺着中山东路,约是半公里,正好看守住那城基的缺口,但见平射炮的炮弹,距地面不高带着白色的烟箭,呼呼咚呼呼咚,向两座小碉堡连珠炮似的发射。缺口外涌起一座火焰山,向缺口边倒,缺口东北角,有三十多个敌人,趁着我们守军完全牺牲,援兵被弹挡住,就抢着爬过一人高的城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