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铁人
沙场的人,他自知道在战场上抓着机会就打,也知道抓住机会就吃,抓住机会就睡。听师长的指示,分明还有一场恶斗在后面,有机会非培养精神不可,他退出了师长办公室,回到自己搭床铺的屋里,在窗台上那盏菜油灯下,看到自己的被盖,展开在那床板上,便先有三分陶醉。七八昼夜的战斗,和枕被相亲的时候,实在太少。由二十四日拂晓起,将近四十八小时,没有合眼了。他取下头上的帽子,鞋子也不曾脱下,就半斜半直地,躺了下去。平常的营中床铺,平常的枕头棉被,这时一相亲起来,就甜蜜得昏然过去了。
睡意蒙胧中,轰隆噼啪的猛烈声,让那受惯训练的脑筋,不得不恢复工作。他猛地翻身坐了起来。首先看到窗户纸上,已变成了阴白色。其次看看屋子里床上,都已空空无人。辛苦多日的同胞,又个个去接受新任务了。其次他看看屋子内外,一切无恙,心里安然了。
他本来也知道这种观察是多余的,因为他曾设想到,不定是哪一次昏睡过去,人和屋子,有同时化为乌有的可能。所以有时睡醒了过来,就下意识地要四周观察一下。不过耳朵对着声浪的接受,已明白了这又是拂晓攻击的家常便饭。他沉静了两分钟赶快摸出床铺下的脸盆,在厨房里舀了一盆冷水来,蹲在地上,就着盆连洗脸带漱口。这时候的枪炮,已是四城连成一处。山炮弹呼呼地在空中发出怪叫,师司令部已变成了火线核心。在这洗脸当中,师司令部附近,就落了好几枚炮弹,哗啦啦的房屋倾倒声,这盖得相当坚固的砖墙房子也不住地摇撼,随着窗子,外面就是黑烟弥漫。
程坚忍一想,这已达到了战事最后阶段吧?不管它,先得把肚皮填饱,好预备今天拼掉这最后一滴血。正这样想着,勤务兵王彪,真是一个能共患难的助手。他将一只粗碗捧进一碗冷饭来。两根筷子插在饭堆尖上,居然有两条咸萝卜放在筷子边。他接过饭碗,不问冷热,坐在地上连吞带嚼,就是一口气把它咽下去。再摸出床底下的瓦水壶,向碗里斟了大半碗冷开水,还是一口气喝了。
就在这时,城区连续地发出了爆炸声。近处既是不断地爆炸,城外的枪炮就被掩盖了。现在是哪一个角度战斗得激烈,却无法判断。师长昨晚上说了,今天早上还有新任务,且在屋子里等候着吧。约莫坐有一小时,城里炮弹的爆炸,并没有减少,而敌人的飞机又来了。当那嗡嗡的声音,在上空响着的时候,他心下一横想着,坐在屋里有什么用?立刻炸弹下来,城里又是好几处起火,应当出去救火,且看敌机来的是多少。
他站了起来,正打算走出屋去,轰隆,轰隆几下大响。也不知由哪里钻进来的一阵狂烈的热风,把自己身子,摔到屋子中心几尺路远。同时窗户扑开,屋子里东西,四处乱滚。那一片响声已把自己的脑筋搅乱,他被摔倒在地上,定了一定神,只觉一阵浓厚的硫磺味扑鼻,但见烟雾腾腾,由四处涌进了中央银行,这是无须猜测就可以知道的,一定是附近中了弹。这个感觉刚是发生,接着又几下猛烈的爆炸声,将热风涌进了屋子。而且在房屋震动中,看到墙外一阵阵红光闪动。敌人对于这种炸法还嫌着单调,城外的炮兵阵地,对着城区中心,连串地猛射。这时只有耳朵里听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屋子里外被火焰迷糊得像入了黑夜。门窗户扇一齐摇撼,随了哗啷,哄咚,扑咤,各种难以形容的巨响,也发生噼噼啪啪的声音来助凶焰,这样有十来分钟之久。
程坚忍第二次横下心来,心想,不管怎样危险,也要出去看看,可能师部直接中了弹,要看看师长是否安全。他在烟雾中,摸索着奔到防空室门口,见里面还放出一线灯光来。走向门口看时,见副师长陈嘘云坐在电话机边,师长余程万安安全全地坐在小桌子边,手上拿了自来水笔,低头在纸上写一张文件,大概在拟手谕。那盏煤油玻璃罩子灯,很亮地放在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