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补玉挣钱的本事。要像补玉那样挣钱,他们宁可穷着。补玉的钱他们是亲眼看着补玉怎样费了吃奶的劲儿才一点点挣出来的。从补玉嫁到村里,人们就没见她跟其他女人那样,坐在一块打打牌,搬搬口舌。四五月她四点钟就上山。山尖一带的香椿芽是没人去摘的。她一早上能摘四五十斤露水漉漉的椿芽,走三十多里山路,把它们卖到山那边一个部队的老干部休养所。一早上她就能把二十多块钱揣回来。回来的路上她也不空闲,掐下几十斤野黄花菜,摊到屋顶上晾晒一天,晚上收下来,都干得能打包了。补玉的黄花菜不卖给收购站,她要等到过年前,才背着它们乘长途车到北京,去敲正在办年货的北京人一笔。一年能攒出三千元是补玉的一个大秘密。她对此守口如瓶,连孩子爸都不知道。嫁过来第三年,补玉跟婆婆、公公说:“咱们盖房吧。”公公婆婆都没理她。补玉并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也没有问他们要钱的意思,因此是不必理会的。即便问他们要钱他们也不怕:他们得有啊。
补玉把原先的三间房接出六间,大致盖成一个简陋的四合院。补玉就是把北京来逛山逛水的人从两里路之外截住,带进这个四合院的。
一九九三年秋天,补玉又站在离村子两里的地方。右边的河在这里宽了,山上来的水特野,到了这一带突然就平和起来。补玉轻轻颠着背上闹瞌睡的儿子,手上在绣虎头枕的一张虎脸。一对北京来的男女爱上了她的虎头枕,跟她订购了五十个。然后她看见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过来了。补玉看见他只是一个人,没有带伴儿,所以就没那么大劲儿。倒是来的人老远就问:“有个叫曾补玉的在哪里?”
补玉使劲看他一眼。他卷头发卷鬓角,脸色白里泛灰,很爱漂亮,摘下头盔不停地拨拉头发、鬓角。
“你找她干啥?”补玉笑眯眯地问道。
那人也笑了,暴露了他的一嘴浅黑牙齿。“你就是曾补玉吧?”
“谁说的?”
“不然这三十几户的小山窝还能出第二个美女?”
“你也长得不错呀。”
那人吓一跳,好像从来没有女人当面这样评论一个男人的。他那感觉像让她倒吃了一口豆腐,一时还不能决定自己喜爱不喜爱这感觉。接下去就是相互介绍姓名,免贵姓周——周在鹏;补玉——意思是以玉补天。
“一个人来玩?”补玉问道。
“怎么了?”老周反问。
“来这儿的男的都带个女的。”
“你检查结婚证不?”
补玉让这句话自己过去了,没接话儿。万一这是个便衣警察,她不是害了自己也害了那些野鸳鸯家鸳鸯?补玉那天是坐在周在鹏的摩托车后面回村的,碰见人她就招手呐喊地张扬,因此她前脚进门,丈夫后脚便跟进来。丈夫在别人家做木工活,全村人的嘴接成一条线,把话已经传过来:“曾补玉在村外拉客,抱着那客人的腰骑摩托车回来了!”
那就是补玉丈夫想没天没日揍周在鹏的来由。补玉的丈夫叫谢成梁,当过三年武警,回到村里,就像从来没出过村一样,心满意足又过起跟其他村邻一模一样的日子来,唯一的变化是走路走好了,背笔直,头端正,两脚一二一,迈的步子都是尺量出来表掐出来的,饿着走看上去都是营养好,劲头足。他二十六岁才娶上补玉,所以媳妇就是补到他命里的一块玉。补玉却常常对他说:“你疼我,就让我爱干吗干吗。”劳累挣钱,那是她一大“爱”,所以他也不拦着她。
村子里开玩笑说补玉“拉客”,补玉自己不在乎,谢成梁也就不在乎。因为给拉回来的通常都是结对儿的,或者三五一伙的。这天傍晚补玉拉回的客是个单个男人,谢成梁使劲瞪了她一眼。山峰在河两侧形成犬牙交错的廊壁,小村子五点就没了太阳,因此,可以把事情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