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早就知道,我逃不脱的,迟早总会有这一天的!逃不脱的!不管你们把家搬到哪里,不管你们挣多少钱,这一天,谁也逃不脱!不过,我还是想对你们说一句话,哪怕我的血流干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们。”
孟家民心中正自后悔,一听这几个字,心里打了个实,下意识看了看妻子。谢琬一巴掌甩了过去,他躲也没躲。
“谢谢你们,是你们让这一天整整推迟了十年!十年!哈哈哈……我长大了!再也不会怕了!什么我都得到过了,我还怕什么!我八岁以前,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对了,就是那时候,你们扔下我跑到浙江。哈——我呀!我是一个没爹……没妈……没人管的野孩子,狗崽子!谁他妈都可以欺负,谁他妈都可以踩在地上打,谁他妈都可以往我头上浇冷水。我怎么办?我打吗?打人家一下,他爹他妈冲出来轮番抽我耳光。我活生生受了八年!八年呀!……这时候,你们回来了,没人敢欺负我了,有好东西吃了,有好衣服穿了……一直穿了十年,吃了十年,我他妈是赚的!可刚享受了一年,你们吵架要离婚,去了乡政府,你们知道我怎么做的吗?我把两块月饼,十块糖果,加上一个小手枪埋了起来!干嘛?……啊……”
孟超然声泪俱下,手疯狂地挥舞:“怕再成了野孩子没东西吃!没东西玩!你们没离,那东西就埋在那儿,到现在还埋在那儿!我还预备着有一天再去取。十年,十年了,我他妈就这样活了过来。怎么活的?吃了今天的,怕没明天的;今天有一个家,怕明天就没有了!就这样活的!现在,我大了,不怕被人打了,不怕再饿死了,这一切都是你们给我的,是你们用十年的幸福换来的!我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仰身向后撞了过去,一头撞在门上摔倒在地。谢琬顾不得抹眼泪了,拼命扑上去抱住儿子。孟家民也凑了上去,谢琬一巴掌甩去:“滚!”
头上的剧痛使他猛然醒转,两臂一挣,挣脱母亲,拉开门回头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夺门而出。
孟家民抢步冲出,迎面同闻声赶来的赵志均撞在一块儿,后面跟着工程师、质检员三四个人。众人一看满屋血迹,不由吓呆了。
“这……怎么回事?”赵志均也没了平日的口才,结结巴巴问。
孟家民顾不得答他,飞奔着跑出厂外。街上空无一人,寒风呼啸。
大街上只有绵绵的暗夜,孟超然拼命蹬着自行车拐进县城。失血过多,到现在依然流血不止,他感到一阵阵的胸闷、晕旋,前额、后脑的剧痛一跳一跳地冲击着全身。他知道,再不治疗,自己非晕了不可。虽然伤口是父亲所赐,理当珍惜,但晕在大街上引人围观更加不雅。
他想了想,拐进一条小街,找了家医疗所包扎。医生一看,吓了一跳:“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骑车……摔……摔到石头上了。”他昏昏沉沉地说,耳朵也听不大清。
医生训练有素地给他清洗伤口,止血,消炎。
“幸好伤口不大,不必缝合,消消炎,包扎一下就好了。不过你失血过多,最好输血,只是……这里也没血浆。你在这儿躺一下吧,我再给你处理处理……”
孟超然也没听见他说什么,他的耳朵几近失聪,只见医生的嘴一张一合的。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给你钱……我还要回家……回家。”
“这样子你怎么能走?走不了半里路你就又摔了,还是在这儿躺一会儿吧!我打电话叫你家里人来。”医生又给他打了一针,孟超然也没感觉到痛。
“我……走了,还要……回家,谢谢你了。”他皱着眉头,拉开门走了出来,医生拿着针管愣在那里。
街上冷冷清清,了无人迹。他费力地蹬着车子,往哪里蹬?他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