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师,搞机械的。
我姐姐把我推井里那次,我爸爸得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我说是姐姐推我下去的,我姐姐说是我自己疯跑了掉下去的。对我爸爸来说,要么就是我姐姐在撒谎,要么就是我在撒谎,不,我不仅仅是撒谎,我没必要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到姐姐头上,那么就是我产生了幻觉。
不幸的是我姐姐从来不撒谎,至少她的谎言从来没有被戳穿过,而我从小就有幻觉。我睡着的时候会突然坐起来,说死去的外婆在对我说话。我会看见隔壁的人在做不好的事。学校组织去动物园春游,别的小孩都对着猴笼子起劲,我呢,蹲在树丛边,愣说有猴子在里面。我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出了名的幻觉女孩。
如果是你,你会信谁呢?两个女儿,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一个品学兼优,落落大方,一个迷走在现实和虚幻之间,眼圈总是青的。你一定也会选择相信那个比较可靠的。
那你就反证了我是个精神病。
我和我姐姐关系很正常,虽然不是很要好但也绝对没有不好,她是个有距离感的人,比较高傲,我是个闷葫芦,如此而已。后来发生了一点变化。
这件事过去了好几年,因为当时年纪太小,我自己的记忆也模糊了,尽管我说是姐姐推了我,但由于她和我爸爸都一口咬定是我产生了幻觉,很长时间里,连我自己都认为那是幻觉。只有卡在井里的恐惧感,太深刻,深刻到淹没了其他的记忆。再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可以稍微理性地思考这件事了,我找不到姐姐有什么动机推我下去。什么事情都要讲动机,对不对?在简单的事实之下总是有着复杂的原因,对不对?她没有理由杀我,或者再极端一点地说,如果她想杀我,在此后那么多年的时间里,她有充裕的时间动手,再来一次。但是没有,她没有动手做这件事。
直到我十六岁那年看到了她的日记本。
那时她念大学,日记本在她的学校里。有一年五一劳动节我妈妈带着我去南京看她,她和我妈出去逛街了,我躺在她床铺上,从枕头下面摸出了那本日记。其实不是日记,她好像是一个暮年的人,在写回忆录,把二十年来经历的事情掺杂了当时发生的事写在一起,很像一部先锋派的日记体小说,有很到位的风景描写,不知所云的对话,人物都是按照某种节奏出场退场的。她把过去和现在的日常生活按照小说的节奏重新排列。
在她的日记中我看到了一个故事。
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妹妹总是能产生幻觉,梦见死去的外婆,她们那个无神论的父亲根本不信这一套,但偏偏她们的母亲是个坚定的有神论者。妹妹把外婆在梦里说的话转述给母亲,母亲就会去张罗着给外婆烧纸钱。姐姐觉得受到了冷落,姐姐羡慕妹妹的幻觉,有一天姐姐偷偷地告诉母亲,自己梦见外婆了。但母亲根本不相信姐姐。母亲大概也知道,幻觉,只能是唯一的,就像你不能同时找两个巫婆跳大绳。
日记里的故事很吊诡,姐姐真的有幻觉吗?没说。也许有,因为姐妹的基因是相似的;也许没有,也许姐姐只是妒嫉妹妹受到了母亲的关注所以模仿妹妹。总之,最后的结果是姐姐把妹妹推到了一口井里,妹妹死了。
这是一个用第三人称写的故事,很有意思,我当时想,说不定可以发表呢。只有我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可怕。
我见到我姐姐时,问她:“那个姐姐妹妹的故事,是怎么回事?”我那年十六岁,如果我再长大一岁就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了,我会把这件事按死在心里,但我当时竟然有点义愤填膺。于是,我姐姐微笑着说,那只是她近期在写的一个小说素材,小说都是谎言。她笑归笑,那表情恨不得想杀了我。她当然知道那日记里都写了些什么,除了井的故事之外还有她和两个男人同时上床之类的故事,她尽可以告诉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