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面具
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再问下去,就显得她的愚蠢了,就像她以前写给他的那些信,用意虽然是好的,内容却笨拙得可以。
走出小饭馆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天色忽然暗了许多,雨密密麻麻地横扫,途人仓皇地躲到楼底下避雨。
“糟糕了!我还要去唱片公司开会。”她说。
“我去买一把雨伞。”韩坡说。
“不用了,等一下就好了。”
“你等我。”他说。
她看到他走在浓浓的雨雾中。人们撑开伞遮住脑袋匆匆走着,圆拱形的伞篷互相碰撞,一下子,就不见了韩坡的踪影。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把苔藓绿的塑胶雨伞,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就像刚刚从一池水里爬上来那样。
“你淋湿了。”她说。
“没关系。”
他撑着伞,帮她招了一辆计程车。道别的时候,他叮嘱她不要再到唱片店来,这种地方人流太复杂了。
车子开走的时候,车窗一片迷朦,她看不清楚他,只看到一个依稀的人影站在雨的那边,留下了一段白茫茫的距离。
她曾经以为,时间是客观的流动,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优待谁,也没有亏待谁。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发现时间是一种感知,对每个人也许都不尽相同。快乐的时间是短促的,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一切会随着情境而有了自己的速度。她和韩坡所过的时间或许是两支节奏不一样的歌,惟有童年那段时间是重叠的,而且永远凝结在记忆里,也因此弥足珍贵。在雨的那边的那边,有些东西超越了时间。
走进唱片公司的会议室时,李瑶兴奋地告诉顾青和林梦如:
“我有灵感了!”
他们奇怪地看着她。
“手表广告的歌!”她说。
“你看你!湿成这个样子!”林孟如拿了一条毛巾帮她抹头发。
“你去哪里?”顾青说。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叫《遗忘》的歌?”
一切皆成往事,但时光不会遗忘。
韩坡回到店里,把脚上那双湿淋布鞋脱了下来,倒挂在柜台旁边。他嗅到自己皮肤上留下了雨水的味道,雨的味道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漫漾出来,尤其清晰。这是他的味道,还是也混杂了李瑶的味道?陪她等车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丝丝长发撩拂,也闻到她头发湿润的青草味,心里有片刻幸福的神往。
他真的没有梦想吗?那曾经有过的梦想就像一场横暴的雨,地上的芦苇翻飞,风吹过后,已无处寻觅。他早就学会了,生存比梦想重要,后者是他负担不起的奢侈。
夏绿萍的公寓附近,有个山坡,山坡下面有个雨水积成的水窝,日子久了。就养出了许多蝌蚪。有天黄昏,他和李瑶在那里捉蝌蚪,他们各自捉了满满的一袋。忽然下了一场滂沱大雨,他们慌忙爬上山坡,躲到楼底下避雨。他无意中发现地上有根断开了的粉笔,他拾起来,在地上画了八十八个琴键。然后,他饰演左手,李瑶饰右手,两个人以四条腿代替双手,用脚合奏了肖邦的《雨滴》。湿淋淋的两个人又忘情地弹了许多支歌,天地间都成了淅淅沥沥的回响。
跳琴键的日子远了。时光流逝,那一幕,他从来不曾说与人听。在雨浪飘摇的那边,还长留着一行童稚的足迹。他思念那个雨声的年代:那时候,他有过梦想。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在公寓里接到李瑶打来的电话。
“韩坡么?你等一下,不要挂线啊!”
然后,他听到电话那一头的琴声。
那支歌,竟然有着小饭馆外面那场雨的气息,竟有着童年山坡上那场雨的味道,就像一次蓦然回首的恍惚。
他看到了时间苍茫的颜色,听到了两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