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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它更加的匪夷所思。乡下人进城第一个要看的地方就是大世界,庞大的灰惨惨的混凝土建筑,娱乐的贫民窟,变戏法的、说相声的、唱京戏苏州戏上海戏的、春官秀,一样叠着一样。一进门迎面是个哈哈镜,把你扭曲成细细长长的怪物,要不就是矮胖的侏儒。屋顶花园里条子到处晃悠,捕捉凉风,也捕捉男人的目光。露天戏院贴隔壁是诗会,文人雅士坐着藤椅品茗,研究墙上贴的古诗。每一行都是谜,写在单独的纸条上。付点小钱就能上前去,撕下一张纸,猜诗谜,猜对了赢一听香烟。大世界包罗万象。琵琶从小时就读过许许多多在大世界邂逅的故事。她一直都想去看看,没人要带她去。老妈子们偶而带乡下来的亲戚去,她总也在事后才知道。这下子看不到了,她心里想,搭电车回母亲家。全毁了么?为什么偏炸这个直立的娱乐园呢?为了能多杀人?可是下午一点的大世界几乎是空荡荡的。那个地区当然人很多,法租界的中心,理当是最安全的地方。前一个世纪中期炮弹问世之后,就没有一个炮弹落在租界上。这一个落在大世界,如同打破了自然法则。

    开电车的在乘客丛里推挤,嚷着:“往里站,往里站,进来坐客厅。做什么全挤在门口?就算炸弹来了想跑,门也堵死了。”

    乘客不理他。有人打鼻子里冷哼一声。

    “还这么轻嘴薄舌,大世界里死了那么多人。”有个人嘟囔。

    一开始还没有人接话,后来心里的气泡像是压不住,咕嘟嘟往上冒,在死亡的面前变得邪门,活跃非常。

    “炸了好大一个洞。”一个说。

    “破了风水咒。”又一个说,“上海从没受战火波及过,这下子不行了。”

    七张八嘴说个不停。

    “都说上海这个烂泥岸慢慢沉进海里了,我看也撑不了好久了。”

    “想吓唬上海人,不中用。难民照样往上海逃,到底比别的地方强,嘿嘿!”

    “是啊,上海那么多人,未见得你就中头奖。”

    “都是命中注定。生死簿上有名字,逃也逃不了。”

    “我本来要到八仙桥谈生意的,要不是临时有客来,我也难逃一死。”

    “说到九死一生,我有个朋友就堵在两条街以外。喝呀!不是他印堂高就是他祖宗积德。”

    “我知道大世界有个说相声的,正好到外地演出。真是运气。”

    “蒙里戛戛,蒙里戛戛!”开电车的吆喝,要大家往里挤。

    有乘客望着窗外一辆经过的卡车,没教别人也看,可是整个电车一阵微微的骚动蠕蠕从头爬到尾,伸长脖子的伸长脖子,弯腰的弯腰,抓着藤吊圈,看着车窗外。第二辆卡车开过来,放慢了几秒钟,正好让琵琶看见敞开的后车斗。手脚纠缠在一起,堆得有油布车顶一半高。泛黄的灰白的肌肤显得年青,倒像女人。女学童打球,绊倒了跌在彼此身上。街头杂耍的脱得只剩一点破布蔽体,疲惫不堪的在彼此的肩头上叠罗汉。她只看见胳膊和腿,随便伸曲。有的不像是人的手脚,这里那里一片破印花布或藏蓝破布。画面一闪即逝。她完全给拖出了时间空间之外,不能思考也不能感觉。那些肢体上的大红线条是鲜血,过后她才想到。可是看着像油腻腻、亮滑滑的蛇爬过黄色的皮肤。我看见的是大世界里的尸体,她向自己说,却不信。

    卡车过后,电车上的人默不作声。静安寺站的报童吆喝着头条,好几只手从车窗伸出去要买报纸。

    “马报,马报!”

    他们需要白纸黑字的安慰,可以使他们相信的东西。

    接下来的一程她忙着想更紧要的事,怎么同她母亲说考试结果。

    “我不知道,”她听见自己说,“我觉得考得不错,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古书她最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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