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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同样的梦一做再做。有时一开始是新娘新郎向天地磕头。她的头上并不像老派的新娘覆着红头盖。他们是时髦的新人,在租来的饭店礼堂结婚,照例是回来家再行旧式跪拜礼。我在这里做什么?头磕到一半她自己问自己。来不及了。但是还没站起来她就抓住供桌,打翻了烛台,砸了果菜,推倒了桌子。她只是使自己成为笑柄。太迟了,不中用了,即使像阵旋风刮过苦苦相劝的亲戚,她也知道。

    都是难为情的梦。也许是怕自己被嫁掉吧。从不想到是她自己渴望什么真实的东西。她的绘画探索先是写实派与美感,又欣赏起意大利画家安德瑞亚·德·沙托的圣母像,比拉斐尔的漂亮,最后又绕进了好莱坞。她描摹电影明星的画像,斤斤计较每一束头发的光泽,蓝黑或白金,眼睫毛投下的每一道蛛丝细纹,皮肤的浓淡色调,紫红与橙色的晕染接合。她就像俗话说的画饼充饥。尽管在明暗上汲汲营营,画出来的画仍是不够触目。雕塑既不可得,她拿旧鞋盒做了个玩具舞台,何干帮她缝了一排珍珠做脚灯。

    “是这样么?”何干问道,“是要这样的么?”

    从来跟她要的两样。可是她没有心思告诉何干谁做得齐整,何干会觉得是自己做坏了。

    荣珠的阿妈经过房间,停下来看。

    “什么东西?”她茫然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何大妈,这是什么东西啊?”

    何干有些讪讪的。“不知道,潘大妈,是她要的。”

    潘妈弯腰皱眉瞪着眼看,舌头直响。“啧啧啧,可费了不少工夫。咦,还演戏呢。”她吃吃笑。

    何干觉得玩乐被当场逮住。“好多东西要做,只得撇下别的活。”

    “也得做得来,我这辈子也不行。”潘妈说。

    “老爷小时候我常帮他缝鸽子。”

    “你也帮我们做过。”琵琶说。

    “我做了好些,找对了小石子和一点布就成了。”

    “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就是缺了腿。”

    “容易做的。老爷跟珊瑚小姐喜欢鸽子。老太太只准他们养鸽子。不会脏了屋子,而且老太太总说鸽子知道理,到老守着自己的伴。”

    这一向她很少提老太太了。怕像在吹嘘,万一传进了荣珠耳朵里,还当是抱怨。她服侍过老太太,又照料过老爷,六十八了反倒成了洗衣服的阿妈,做粗重活。她知道有人嫌她老了。在饭桌边伺候,荣珠极少同她说话。每次回话,琵琶就受不了何干那种警觉又绝望的神气,眉眼鼻子分得那么开,眼神很紧张,因为耳朵有点聋,仿佛以为能靠眼睛来补救。表情若有所待,随时可以变形状,熔化的金属预备着往外倾倒。

    潘妈仍弯着腰端相舞台。“珍珠是做什么的?”

    “脚灯。”琵琶说。

    “啧啧啧!真好耐性。”

    “还能怎么办呢,潘大妈?她非要不可哩。”

    潘妈直起腰板,蹬蹬迈着小脚朝门口走,笑着道:“在我们家年青的小姐凡事都听阿妈的,在这里何大妈都是听琵琶小姐的。”

    琵琶傲然笑笑。何干也笑笑,不作声。

    “何大妈脾气好。”潘妈出去了,一面做了这么个结论。

    何干病倒了。琵琶也染上了麻疹,医生来家里看病,她要医生看一下何干。

    “别让她吃太烫的东西。”只得了这么一句。

    何干没多久就下了床,照样干活,得空总来琵琶床边。

    “现在就洗床单了么?”

    “只洗床单蚊帐。秋天了,蚊帐该收了。”

    “不忙着现在洗哩。”

    “唉哎嗳!怎么能不洗。”

    她将自己的午饭端到琵琶房里,坐在床边椅子上吃,端着热腾腾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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