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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到内地去。“过日子容易,鸡呀肉呀菜呀都新鲜便宜,人也古道热肠。请你过去住上一个月,一大家子都带去,也不觉得什么。有古风。”

    说是说,并不去。

    中国是什么样子?代表中国的是她父亲、舅舅、鹤伯伯、所有的老太太,而她母亲姑姑是西方,最好的一切。中国并不富强。古书枯燥乏味。新文学也是惊慑于半个世纪的连番溃败之后方始出现,而且都揭的是自己的疮疤。鲁迅写来净是鄙薄,也许是爱之深责之切。但琵琶以全然陌生的眼光看,只是反感。学堂里念的古书两样。偶而她看出其中的美,却只对照出四周的暗淡,像欧亨利的陈设的房间里驱之不散的香水气味。

    “想想国家在不知不觉中给了你多少,”她在哪里读到过,“你的传统,你的教育,舒适的生活,你视为理所当然的一切。你怎能不爱国?”

    她只作修辞,而不是现实。国家给她这些因为她有幸生在富裕的家庭。要是何干的女儿,难道还要感激八岁大就饿肚子,一头纺纱一头打盹?从小到大只知道做粗活,让太阳烤得既瘦又长得像油条?

    “那些学生,”榆溪有一次一壁绕圈子一壁跟孩子们说,“就学会了示威、造反、游行到南京请愿。学生就该好好念书,偏不念。”

    这点琵琶同意,正喜欢上念书。有比先生和书本更恐怖的事,家里的情况变得更糟。何时开始的她说不清,只知道陵每天挨打。

    “我老说不能开了头,一开了头可就成习惯了。”荣珠的母亲在洗衣房里跟老妈子们说。刚从吸烟室里出来,心情还是激动,粗短的胳膊上下乱划,强调她说的话。原是低声,说着说着就又回到本来的大嗓门。

    “做什么每天打?”潘妈低声道,伤惨的皱着眉眼。“打惯了就不知道害臊了。天天打有什么用?”

    “吓咦,这个陵少爷!”何干沾了肥皂沫的手在围裙上揩净,“真不知道他这一向是怎么了。”

    “嗳呀,他爸爸那个脾气。”老姨太低了低声音,“他娘倒想劝,他爸爸偏不听,也不想想别人会怎么说:‘又不是自己的儿子,到底隔了层肚皮。’今天我也看不下去了,我说话了。我说:‘行了,打也打了,不犯着罚他在大太阳底下跪着,外头太热了。园子里又人来人往的。丢脸,脸皮可也练厚了,再有下次就不觉得丢人了。’”

    “我也这么说。”潘妈说,“惯了也就不害臊了。”

    “我说外面日头毒。没听他爸爸作声,眼皮子也没掀。我傻愣在那儿,碰了钉子,碰了一鼻子灰。”

    “刚才还好好的哩!”潘妈委屈的说,仿佛每天都风浪险恶。水手再怎么小心,就是会起风波。

    “叫他偏不来。”老姨太说,“总吓得躲。嗳,那个孩子。说他胆小吧,有时候又无法无天。”

    何干说:“这可怎么办?只有求老太太去说情了。”

    “我不行,说过了。”

    “等会吧,等气消了。”

    “暖,叫我们做亲戚的都不好意思。要不是大家和和乐乐的,住在别人家里有什么味?我不是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可是跪砖,头上还顶着一块,得跪满三炷香的时间。膝盖又不像屁股,骨棱棱的,磕着砖头。嗳呀!”她的脸往前伸了伸,让老妈子们听得更清楚,面上神情不变,小三角眼像甜瓜上的凿痕。

    电话响了,荣珠的声音喊:“妈!”

    “嗳?”心虚似的,立时往吸烟室里走。

    “找你的。”

    两个老妈子都不作声。何干看陵受罪觉得丢脸,潘妈是荣珠的陪房也是脸上讪讪的。

    “嗳,刚才还好好的哩!”半是向自己说。

    琵琶在隔壁阴暗的大房间里看书。三炷香要燃多久?拿香来计时,感觉很异样。该是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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