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陵的生日琵琶送了他一幅画。画中他穿着珊瑚送的西装,花呢外套与短袴,拿着露送的空气枪,背景是一片油绿的树林。他应该会喜欢。画搁在桌上,他低着头看。她反正不相信他会说什么,一会才恍然,他没有地方放。
“要不要收进我的纸夹里?”
“好。”他欣然道。
她并没有补上“画还是你的”这句话,知道他并不当画像是他的东西。一天她忘了将一张画收进纸夹里,第二天到饭厅去找,她总在饭厅画画。画搁在餐具橱上,拿铅笔涂上了一道黑杠子,力透纸背,厚纸纸背都倒凸了出来。是陵,她心里想,惊惧于他的嫉恨。这次她也同陵一样不作声。
姑姑练钢琴,她总立在一旁。她要母亲姑姑知道她崇拜她们。她们也开始问:
“喜欢音乐还是绘画?”
她们总问这类的问题,就跟她父亲要她选金镑和银洋一样。选错了就嫌恶的走开。
“喜欢姑姑还是我?”露也这么问。
“都喜欢。”
“不能说都喜欢,总有一个更喜欢的。”
喜欢母亲吧。当然是她母亲。可是母亲姑姑是二位一体,总是两人一块说,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是如此。如今她们又代表了在她眼前开展的光辉新世界。姑姑一向是母亲的影子。
“画姑姑的腿。”露说,“你姑姑的一双腿最好看。”
珊瑚双腿交叉。“只画腿,别画人。”
琵琶并不想画姑姑的胸部与略有点方的脸。除了画母亲之外,她只画九、十岁的孩子,与她同龄的。可是一张画只画腿并不容易。她卯足了劲,形状对了,修长,越往下越细,略有点弧曲,柔若无骨,没有膝盖。
最后的成品拿给珊瑚看,她漫不经心的咕噜:“这是我么?”并不特为敷衍琵琶,琵琶还是喜欢她。她当然知道她与母亲有点特殊关系。说不定说喜欢姑姑她母亲不会不高兴。她母亲长得又美,人人喜欢,琵琶是不是最喜欢她应该不要紧。
“我喜欢姑姑。”她终于说了。
珊瑚脸上没有表情,也不说什么。露似乎也没有不高兴。
又得选音乐与绘画了。“不想做音乐家不犯着学钢琴。”露说。琵琶三心二意的。一天珊瑚放了张古典乐唱片,又放了张爵士乐。
“喜欢哪一个?”
琵琶花了很长的时间比较,小提琴像哭泣,幽幽的,闪着泪光,钢琴叮叮咚咚的像轻巧的跳跃。她母亲总是伤青春之易逝,悲大限之速至,所以哀伤的好。
“喜欢第一个?”
她们都没言语。琵琶知道这一次猜对了。
她们带她去音乐会。
“好贵,不为了你对音乐有兴趣,我也不肯带你去。”露说,“可是你得乖乖的,绝对不可以出声说话。去的人多半是外国人,别让人家骂中国人不守秩序。”
琵琶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三个钟头。中场休息时间也不作声,顶佩服自己的能耐。却听见露和珊瑚咬耳朵:“看那个红头发。”琵琶问,“哪一个?”
“前排那一个。”
她在灯光黄暗的广厅里极目寻找,大红的头颅应该不难找。
“哪里?哪一边?”
“别指。”
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在人群中找到红头发的人。忍受了三个钟头格律的成份过多的声响,像一支机械化部队制伏全场听众,有洋台、柱子、涡卷装饰、灯光昏黄的广厅像老了几百岁。
坐进汽车里,琵琶问道:
“那个女人的头发真是红的?”
“真的。”
“跟红毛线一样红?”
“嗳,很红很红。”
她想像不出,也知道颜色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