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看看,”蕊秋说。
南西那天也在那里,看了啧啧有声,南西夫妇早已回上海来了。
“这泡应当戳破它。”蕊秋一向急救的药品都齐全,拿把小剪刀消了毒,刺破了泡。九莉腿上一阵凉,脓水流得非常急,全流掉了。她又轻轻的剪掉那块破裂的皮肤。
九莉反正最会替自己上麻药。可以觉得她母亲微凉的手指,但是定着心,不动心。
南西在旁笑道:“嗳哟,蕊秋的手抖了,”
蕊秋似笑非笑的继续剪着,没作声。
九莉非常不好意思。换了从前,早羞死了。
消了毒之后老不收口,结果还是南西说:“叫查礼来看看。”杨医生是个红外科大夫,杀鸡焉用牛刀,但是给敷了药也不见效。他在近郊一家大学医科教书,每天在校中植物园里摘一片龙角树叶,带了来贴在伤口上,再用纱布包扎起来。天天换,两三个月才收了口。这时候蕊秋就快动身去马来亚了。
楚娣在背后轻声笑道:“倒像那‘流浪的犹太人’。”——被罚永远流浪不得休息的神话人物。
九莉默然。这次回来的时候是否预备住下来,不得而知,但是当然也是给她气走的。事实是无法留在上海,另外住也不成话。
一度甚至于说要到西湖去跟二师父修行。二师父是卞家的一个老小姐,在湖边一个庵里出了家。
行期已定,临时又等不及,提早搬了出去,住在最豪华的国际饭店,也像是赌气。
一向总是说:“我回来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但是这次楚娣把这公寓的顶费还了她一半,大概不预备再回国了。
理行李的时候,很喜欢楚娣有一只湖绿色小梳打饼干筒。
楚娣便道:“你拿去好了,可以装零碎东西。”
“你留着用吧,我去买这么一盒饼干就是了。”
“你拿去好了,我用不着。”
九莉想道:“二婶三姑这样的生死之交,会为了一只小洋铁筒这样礼让起来。”心下惘然。
临走取出一副翡翠耳环,旁边另搁了一小摊珠宝,未镶的小红蓝宝石,叫九莉拣一份。她拣了耳环。
“剩下的这个给你弟弟,等他结婚的时候给新娘子镶着戴。”
碧桃来了。蕊秋在这里的时候本来已经来过,这次再来,一问蕊秋已经走了。
楚娣与碧桃谈着,不免讲起蕊秋现在脾气变的,因笑道:“最怕跟她算账。”她们向来相信“亲兄弟,明算账。”因为不算清楚,每人印象中总彷佛是自己吃亏。人性是这样,与九莉姑侄算账,楚娣总是说:“还我六块半,万事全休。”这天提起蕊秋来,便笑道:“她给人总是少算了,跟她说还要生气。”
碧桃笑道:“‘呆进不呆出’嗳!”
九莉听了心里诧异,想道:“人怎么这么势利?她一老了,就都众叛亲离起来。”
燕山来了。
在黄昏的时候依偎着坐着,她告诉他她跟她母亲的事,因为不给他介绍,需要解释。
没提浪漫的话。
“给人听着真觉得我这人太没良心。”她未了说。
“当然我认为你是对的。”他说。
她不是不相信他,只觉得心里一阵灰暗。
九林来了。
他也跟碧桃一样,先已经来过,是他表姐兼上司太太把他从杭州叫了来的。这次母子见面九莉不在场。
当然他已经从表姐那里听见说蕊秋走了,但是依旧笑问道:“二婶走了?”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奇异的讽刺的笑容。
他是说她变了个人。
九莉泡了茶来,笑道:“你到上海来住在家里?”
“住在宿舍里朋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