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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通常,有许多迹象可以让人清楚地感觉到春天的消逝。杏子单衫,丽人脱袄;梨院多风,梧桐成阴。或者,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使刺目的繁华,一旦落尽。可是此刻,即便地处四季分明的江南腹地,岁时的变化也已变得呆钝而暧昧。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天气已变得燠热难耐了。从蒙古国刮来的黄沙,一度完全遮蔽了天空。端午站在卧室的窗前,眺望着节日的伯先公园,就如观看一张年代久远的发黄相片。

    在母亲的极力劝阻下,端午没能按照家玉的临终嘱托,把她的遗骨葬在门口的石榴树下。母亲说,即便不考虑邻居们的感受,将尸骨埋在自己家门口,也是一件很晦气的事。他们在城东的一个空旷的山谷里,为她挑了一块墓地。价格高得离谱。

    让人破产的法子有很多,其中连根拔起的最新发明,是无法拒绝的墓地。

    落葬那天,吉士、小秋和小史他们都来了。几天不见,吉士已经有了新的烦恼。他在为应该选择进市人大还是政协委决不下。小秋倒还是老样子。他已经找到了新的“合作伙伴”,并注册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

    早已宣布怀孕的小史,腹部依然平坦如砥。这当然不正常。她举止木讷,神情黯淡,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或许是她在窦庄的饭馆经营得不太成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烦心事。她称她的丈夫为“狗日的”。

    小顾也特意从老家泰州赶了来。让她感到宽慰的是,在那片荒凉的山谷里,守仁总算是有了一个伴儿。

    他们也顺便去祭奠了守仁。

    五一期间,端午再次前往南山哥哥的住处,劝说他搬回到唐宁湾,和母亲她们一块儿住。在哥哥手上建造的这个精神病防治中心,很快就要拆迁了。哥哥仍在给他邮寄那些自创或抄来的警句格言。最近的一则让端午过目难忘:

    如果粪便很值钱,穷人一定没屁眼。

    哥哥还像以前一样自负。他夸张地将自己视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正常人。细细一想,倒也没什么大错。当天下午,他们就替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周主任笑呵呵地答应,会随时来家中探望他的病况。

    那时,母亲已经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说服保姆小魏嫁给元庆。用的还是老办法——讲故事。

    她的故事既雄辩,又富于哲理的光辉。如滔滔江河,奔涌不息,又如西风骤起,飞沙走石。老实巴交的小魏很快就被她搞晕了。她根本无法抵御母亲那些故事的魔力,到最后,只能由她摆布。

    这件事,也多少强化了端午的某种直觉:这个世界上,已无任何真理可言。所谓的真理,不过就是一种依时而变的说法而已。

    不管怎么说,他很快就改了口,亲热地称保姆小魏为“嫂子”。

    他戒了烟。

    他终于读完了欧阳修的那本《新五代史》。这是一本衰世之书,义正而词严。钱穆说它“论赞不苟作”。赵瓯北在《廿二史札记》中推许说:“欧公寓春秋书法于纪传之中,虽《史记》亦不及。”陈寅恪甚至说,欧阳修几乎是用一本书的力量,使时代的风尚重返淳正。

    这些都是史家之言。

    端午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有两个地方让他时常感到触目惊心。书中提到人物的死亡,大多用“以忧卒”三个字一笔带过。虽然只是三个字,却不免让人对那个乱世中的芸芸众生的命运,生出无穷的遐想。再有,每当作者要为那个时代发点议论,总是以“呜呼”二字开始。“呜呼”一出,什么话都说完了。或者,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先要酝酿一下情绪,为那个时代长叹一声。

    呜呼!

    端午已经开始写小说。因为家玉是在成都的普济医院去世的,他就让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普济的江南小村里。

    两天前,绿珠从云南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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