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梨儿很快就发现,在这里不使香皂不使胰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身上蹭的都是浮土,拿水一冲,就干净了,不像城里的灰尘那么黏糊,那么油腻,直往汗毛孔里钻。乡下人黑,是晒的,而不是脏。城里人以为,乡下除了空气新鲜之外,就没别的什么优点了,其实不然。远的不说,就说吃喝吧,城里要是菜市和粮店老也不开门,就得活活饿死,而在乡下,从土里刨刨,就可能刨出一块儿山芋,或是旱萝卜,填饱肚子不费劲……
她越来越喜欢乡下,现在的她,也跟乡下娘们儿一样,出门背个柳条筐子,筐子里放一把镰刀。她不知道,他们家里,最喜欢乡下的其实不是她,而是她的公公。打从乡下回来,见人他就跟人夸乡下怎么怎么好,尤其是见了秦惠廷。“亲家,我跟你说,那里简直就是天堂,一到那,你就跟飞出笼子的鸟一样自由自在。”他对秦惠廷这么说,把秦惠廷两口子说得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就起程,打张票,去二闺女那溜达一趟。“你们真该看看去,遍地都是花草,再尝尝那一树树的瓜果梨桃,就连人家那里的大闺女小媳妇,都比咱这的水灵,个个有红是白的,咱这儿人的脸上都没血色!”把势他爸越吹越来劲儿,明知道秦惠廷请不下假来,他仍然添油加醋地说。
虽说秦惠廷两口子也都想去乡下,但是目的不同。秦惠廷去,是惦记着采点儿草药,而秦惠廷他老伴儿去,是想问问闺女打算多咱生孩子,人家把势家就一个独生子,急着抱孙子呢,早生早省心,免得人家说出闲话来。把势他爸跟秦惠廷见面总要喝两盅,桃儿她妈给他们俩炸了果仁,摊了鸡子儿,然后悄悄坐一边,听两个老爷们儿白话。把势他爸这么瘦,还真能喝,毛半斤酒下肚了,还跟没事人一样,脸不变色心不跳。秦惠廷就差多了,刚干了几杯就脸红脖子粗了,而且话见多,舌头也见长。
桃儿她妈替老伴儿着急,怕他输给把势他爸:真是个白吃饱,连个右派分子都灌不倒他,要是这么丢人,以后再也甭喝酒了,我把酒瓶子都给你藏起来,叫你找不着。还好,秦惠廷还算争气,终归是没醉,亲家走,他送出去,脚底下也没绊蒜。桃儿带小白眼玩够了,回来,秦惠廷还能哄一会儿孩子。孩子打摘奶以后,好摆弄多了,摘奶那阵子差一点儿没把他们老两口子累个贼死,孩子光哭,瓜儿倒是省心,往奶头上抹点辣子抹点红药水就完事了,孩子一宿一宿地闹觉,老两口子谁都睡不了,只得轮流抱着,在当屋里走绺儿,把会唱的歌都给孩子唱过来了。不过,这孩子也对得起他们,刚吧吧学话儿,说什么都哩哩啰啰,唯独叫姥姥、姥爷叫得脆生。
夜里,孩子睡了,老两口子开始合计怎么抽空儿去乡下,看看梨儿,当然,他们俩谁都没把自己的主要目的告诉对方。说得正热闹,秦惠廷脑袋一耷拉,睡着了,手里还夹着烟。看来,他是实在撑不住了——桃儿她妈想。年轻那晚儿,越喝了酒他就越缠着她,叫她不得安生,她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但是绝不许他亲她,她嫌味儿。现在,明显地他是老了,上了炕就打呼噜,让他再豁腾,他也有那心没那力了。她给他拉拉被子,背过身去,也睡了。
定规好礼拜天,老两口子搭头班车,去梨儿那,结果礼拜六,秦惠廷变卦了,说他们系统的小医院下工厂给职工体检,人手不够,所以把他抽调走了,帮着量血压。桃儿她妈满心的不乐意,可是也说不出什么来,人家那是公事,不能拦着,只好往后推推,本来她把预备给梨儿带的小站米和绿豆都装篮子里头了,还得倒出来,要不招虫子怎么办。“那就下礼拜再说吧。”她说。
“也只能这样了,好在不急,早一天晚一天都不碍的。”秦惠廷宽慰她说。
“我去把孩子接回来。”她说。
为去乡下,她夜个晚上就叫瓜儿把孩子抱走,带一天,替他们腾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