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们不理解她,也不疼她。她只有在扣痂儿的怀里,才能彻底放松,像个泥鳅似的跟他耍赖皮,撅着嘴巴等他亲她,扣痂儿也宠她,她说什么是什么,满足她一切要求,可是,她一旦穿起她洗得发白的衣服,就立马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叫扣痂儿觉得陌生的人,就再也不敢抱她,除非脱掉她的那件倒霉衣服。这件衣服仿佛被施了魔法,果儿穿上以后,所有的快乐都隐藏起来,马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上去,一脑门子官司。只有她妈觉得她的这一变化很正常,她说:“当干部就得有当干部的派头,一天到晚嬉皮笑脸,谁还听你招呼?”桃儿说:“那不是派头,是屁屁。”她妈对果儿说:“闺女,别听她们的,她们是吃不着葡萄,才说葡萄酸。”桃儿叫她爸爸评评理,她爸老好人,光是一个劲儿笑,不表态,桃儿知道他不想得罪人,就说:“老滑头。”
秦惠廷早就发现果儿变得有点儿绕麻儿,本来嘛,大闺女就得像个大闺女,小媳妇也得像个小媳妇,非得要出幺蛾子,总是看着不得劲儿。不过,他一个当爹的,又不能当面塞打她,只能装山药豆子。其实,果儿也不愿意这样,那天下大雨,大闺女小媳妇们都唧唧喳喳闹哄,说这么大的雨淋着了,非得感冒发烧不可,几个大老爷们儿赶紧打着伞,挨个儿把她们给送汽车站去,就没一个人来管她,把她晾了,她只能蹚着积水,连跑带颠地冒雨往车站奔,就仿佛她淋了雨不会得病似的……回家,躺床上,她哭了,觉得特别屈得慌,她冲动地想,干脆辞职算了。可是又怕书记问她为什么要辞职,她怕是答不上来了,总不能说“因为不让我穿鲜活衣裳”吧?她气不顺,就拿她的手下找齐,谁迟到了,谁早退了,她就没鼻子带脸地一通数落,不把对方说哭了不算完。饶是这样,不但没人骂她蝎拉虎子,反而对她敬了三分,觉得她越来越像个负责任的负责人了。聊闲篇儿的人,甭管聊得多热闹,一见她来,立马住嘴,当下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五一节的前些天,机关里要开联欢会,各个科室都得出节目,搁在过去,玩心比谁都大的果儿指定跟着咋呼,现在,她躲得远远的,年轻人过来招呼她,她就说:“你们该唱的唱,该跳的跳,别打我的牌,我忒忙,恐怕脱不开身。”人家也只好不再勉强她。可是,当她在办公室听见从小礼堂传来的手风琴的琴声,心里也痒痒,禁不住跟着节奏一起哼哼起来,一有人来,她就又赶紧托着个腮帮子,仿佛在沉思,眼皮连抬都不抬。“秦副书记,你嗓子不错,干吗不来一个女声独唱?”果儿一看,来的是团委书记,一个辫子上扎着红头绳的姑娘。
果儿咬了咬指盖子说:“不行,我老了。”那姑娘跨坐着椅子,把下巴颏子枕在椅子背上,说道:“别跟我装了,我查过你的履历,你才比我大三岁零俩月。”在这个楼上,敢跟果儿嬉皮笑脸的人不多,尤其是女人,她嘟噜着脸说:“我没你那么闲在,一大摊子事儿等我张罗呢。”那姑娘还是缠着她说:“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连毛主席的话你都不听了?”果儿腾地站起来,咄咄逼人地说:“你少给我扣帽子,如果你没什么事儿的话,可以走了。”那姑娘对她的逐客令置若罔闻,仍然嘻嘻哈哈地说:“谁说没什么事儿,找你唱歌就是我要办的事儿。”果儿真上脸了,十分郑重地对她说:“我说不去就不去!”
那姑娘也郑重起来,比她还轴,说:“不但你得去,书记、局长也都得去,不去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