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坊待着,与那头驴为伴,驴在走,他的心思也在走,谁也不知他的心思游到了何处。所以,他看上去不急不躁的……可那个时候,他不急我急呀。
我承认,少年时期,我曾经是无梁村最馋的一个孩子。早些年,我偷吃过老姑父串亲戚用的点心。那捆好的点心匣子放在大队部的办公桌上,趁老姑父上厕所的工夫,我偷偷地用两个指头捏出来两小块(至今我还记得):一块是“小金果”,一块是“三刀”(我曾经认为“三刀”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点心)。我甚至还偷喝过句儿奶奶的中药,我以为熬的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就捧起瓦罐偷偷地喝了一口(烫得我舌头都麻了)……等春才磨豆腐的时候,我已经大一些了,不好再偷嘴吃了。可我还是很馋,很想吃他磨的热豆腐。可春才的豆腐坊不让任何人进,我也只好望“腐”兴叹了。在假期里,我曾经一圈一圈地围着磨坊转,实指望着能够吃上一口热豆腐。我甚至在手心里藏了一小撮盐末……可春才一直在豆腐坊里待着。他不出门,我一点机会也没有,想偷也偷不到。
后来,春才也许看出了我的用意(我的眼神里一定是长出馋虫了)。一天,我磨磨叽叽地又来到了他的豆腐坊外……他是背着身子,却突然说:丢,你把箩给我递过来。
我说:箩?
他说:箩。
豆腐坊外的空地上晒着两只盛豆腐的大笸箩……这是我第一次走进他的豆腐坊。在豆腐坊的墙上,并排挂着钩子、豆单、大勺、挑杆、碍眼、缰绳、驴套、扎鞭、扫磨的笤帚,一样一样都归置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坊里散发着一股热烘烘的豆腥气,还杂着驴粪和人的汗腥味。驴在磨盘一旁拴着,驴打着响鼻儿,蹄子一脚一脚地踢着地上的土,看来驴也有不耐烦的时候……春才扭头看了驴一眼,驴不踢了。那是头老驴。
春才光着脊梁,一直不停地忙活着。我着意地观察他的下身,他穿着一条黑裤子,裤腿绾着,一切似乎都与常人一样。一直等他忙完了,突然间,他掀开了热腾腾的豆腐锅,人整个罩在了热乎乎的蒸气里……片刻,那蒸气里递过了一个蓝边的小黑碗,碗里盛着一碗热豆腐。这碗豆腐是拌了调料的!里边有葱末蒜泥和盐,上边竟还汪着一星儿豆油。真香啊!他示意说:嗯……我慌忙接过来了。
我记得,在那年的暑期里,我一共吃了他十九碗热豆腐。每一次,他都找一理由把我叫进去,给我盛一碗热豆腐吃……至今想来还余香在口。每次吃完,他接过那小黑碗,随手放在一个水盆里,尔后再“嗯”一声,那意思是说:滚吧。
我还记得,学校快开学时,那天吃完了豆腐,他突然神神叨叨地说:国家一定是出奸臣了。你信不信?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近视么?吃黑豆吧。黑豆好。老鼠吃黑豆。他这话,把我说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清醒些了,问我:县中图书馆有书么?我说:有。不多。他说:啥时回来,给我借一本。我说:行。遗憾的是,这个承诺我一直没有兑现。
后来,我知道,能进他豆腐坊的,还有一个人。
在我离开村子之后,无梁村又出了一个叛逆者。
老姑父的三女儿蔡苇香,刚上中学不久,就被学校退回来了。
她先是因为传递纸条。她竟然在课堂上给一个男孩子递纸条。尔后,她居然和两个县城里的男孩子一起躲在学校操场上的一个角落里偷偷吸烟。三个人一枝烟递来递去的,你吸一口,我吸一口,被巡夜的校长用手电筒照在脸上,当场捉住。那两个男学生跑掉了,校长问是谁,她竟然说:孙子!她还逃过学,跟人跑到县城公园里闲逛……就这样,她先后被学校退过三次。
老姑父气坏了,曾揍过她两次。有一次还把她捆在院里的一棵树上,用皮绳抽她。老姑父这次着实发了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