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刚才说了假话,我是说过的,我听到那个叫伊萨木冬出去的人的声音像是库图库扎尔哥。
“一句话他们暴跳如雷了,库图库扎尔让我拿出证据,说是要不然就要到公安局和法院去解决。我的天,谁又想和他去公安局呢……”
“该去就去,没什么了不起。”伊力哈穆生气了。
“……章组长想了想,说:‘如果你确实说过,那肯定也是伊力哈穆教唆的。那么你就检举伊力哈穆如何教唆你吧!’组长还对我说:‘你不要抱幻想……’”说到这里,乌尔汗用惊恐的眼睛看一看伊力哈穆,又看一看米琪儿婉,“他们说,要逮捕您,伊力哈穆哥呢。”
伊力哈穆哈哈大笑起来。
乌尔汗仍然充满了悲愁:“您别笑了,事情太危险了。自从一九六二年以来,我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问,我虽然活着,但是许多方面,我已经死了。我只剩下一丝丝热气,一丝丝活气,我要抚养波拉提江,让他长大成人,让他娶了媳妇,我就可以闭眼。你们那时和我说这说那,就好像针扎在木头上,确实,我也就是一块呆木头罢了,只要能保住我的儿子。让我给社员做饭,我就给社员做饭。让我给队长烤肉,我就给队长烤肉。我已经没有意志,没有判断,我长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我长着耳朵,却什么也听不着……谁想到就是这样,他们也不允许……
“您知道,库图库扎尔这个人实在是太坏了,太毒了,您知道,米琪儿婉,他问我什么,他问我为什么这么舍不得检举伊力哈穆,问我为什么不嫁人,究竟是等着伊萨木冬打回来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他的话里的意思是任何一个女人也受不了的,他不许我活着,不给我留活路……”乌尔汗患热病一样地发起抖来,听了她的话,米琪儿婉把她搂到自己的怀里。
乌尔汗挣脱了米琪儿婉的怀抱,她说:
“我今天要说的话太多了,我要把三年以来,也许是五年以来没有说的话说给你们,我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为什么有的人那么好,有的人竟那么坏?库图库扎尔,库图库扎尔,我们家的灾难,难道不是来自他吗?他为什么打发帕夏汗去封我的嘴?他怎么一下子就找回了我的孩子?他为什么一会儿对我阳,一会儿对我阴,一会儿说我是什么敌人、罪犯,背后却又说什么我是他的亲戚、妹妹?他就是怕我说出他来。可我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晚了,晚了,谁也不相信了……”
“我们相信。”伊力哈穆说。
“你们相信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我自己心里明白了,真奇怪,光你们给我讲,我倒不明白,倒是库图库扎尔自己的所说所做,让我明白了一切。没有比鬼迷心窍,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更痛苦的了,这好比光剩下一个空躯壳,却让人偷去头脑,偷去了心。呵,这真可怕,这好像是被活埋在不见天光的深坑里,你看不见世界,看不见善也看不见恶,你看不见自己。这样的人虽生犹死!现在,我总算看见了一点点,我起码知道你们是好人,库图库扎尔是坏人了!我不憋闷得慌了……他们说明天还要审问我,他们要逼着我往您的头上泼脏水,他们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我反正不能昧着良心害人……如果我真的受不住了……请你们照料我的波拉提江吧……”
乌尔汗终于把话说完了。她凄然笑了一下,不夸张,不激动,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详。米琪儿婉喊了起来:
“您这是说什么呀?您在想些什么?”
说完,她又把乌尔汗搂到怀里,她的眼泪落到乌尔汗的头巾上。
“我跟您说,乌尔汗姐,”伊力哈穆严肃地说,“他们那样对待您,是不对的。您不要胡思乱想,胡思乱想是魔鬼的伙伴。我刚从县里回来,我带回来了最好的消息。对于当前农村的四清运动,毛主席说话了,他老人家知道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