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猪
猛地停住了,车上跳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这人穿一身干净的制服,头上却包个羊肚子毛巾,既不像个干部,也不像个农民。来人很快撑起车子,过来用手在那口肥猪的背上捏揣了两下,笑嘻嘻地问:“老人家,这猪你卖多少钱?我出八十块,怎样?”
“你看你这人!明晃晃长两只眼睛,就看不见猪背上盖着官印吗?”六婶子温厚地笑了笑,说。
“噢?你已经卖给县公司了?卖了多少钱?”
“呀,你看你这人!这猪不是我的!”
“你拾的?”那人眼里闪闪发光,“你老人家财运亨通!”说着,他便从怀里往外掏钱。
“哎哟!你太小看人了!你到张家坪村子里打问去,看张六的老婆—辈子做过亏心事没?咱一辈子穷是穷,可穷得钢镚硬正!咱怎能拿公家的东西给自己换钱哩?”
那人听了六婶子的一番话,哈哈大笑了:“哎呀!这如今可天下也寻不下你这么个憨老婆了!人民币还扎手哩?不怕!这事不要你担名誉!你卖给我,我吆到山后就杀了卖呀!他谁能知道个屁哩!这猪能卖一百多块,给你八十块是少了点,可你是拾的嘛,咱两个人都占点便宜。公家把这点损失当屁哩!你吆去送给公家,顶多听两句表扬话。表扬话可不能拿来称盐买油呀!你老人家甭愍了,把这……”
“不!”六婶子白发稀疏的头一扭,站了起来,一边准备吆猪起身,—边又对那人说,“咱好好的老百姓,怎能做亏公家的事呢?你不要麻缠了,你走你的路……”
那人腮帮子一歪,很凶地瞪了六婶子一眼,说:“这猪是我拾的!我吆上走呀!”
说着,他便过去在地里拔了几棵青麻,拧成绳,动手就拴猪腿。
六婶子急得直往官路两头瞧,她盼望赶快来个人,好把这个凶煞制服住。大天白日抢猪哩,如今的世事乱成这个样子了!
正好!从县城方向来了两个骑自行车的人。那个正在动手梱猪腿的凶煞慌忙蹬上车子就跑。
等那两个人走近了,六婶子赶忙叫住了他们,结结巴巴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那两个人几乎同时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其中一个叫道:“实在是巧!”
原来,这两个人正是县副食公司的收购员,这头猪也正是他俩丢的。他们就是寻猪来的。
两个“公家人”正如刚才那人说的,对六婶子说了许多“表扬话”,然后就把猪吆起身了。他们说,如果不吆猪的话,他们的自行车是可以把她带到城里赶集的。他们一再说,她实在是个好老婆婆!
六婶子心里畅快极了。她说她从来没坐过那玩艺儿,就是不吆猪她也不坐,她怕头晕。在那两个人临走时,她唠唠叨叨又嘱咐他们,说他们还年轻,以后给公家办事再不要马马虎虎,粗心大意了……
现在,六婶子和她的猪娃娃又上路了。盛夏的原野,覆盖着浓重的绿色。糜谷正在抽穗,玉米已经吐出红缕。明丽的阳光照耀着刚翻过的麦田,一片深黄。大地呀,多么的单纯,而又多么丰腴!中午偏过一点,六婶子才吆着“小黑子”来到县城。她老远看见街口站着几个戴红袖标的人。她心想:这两年不是没红卫兵了吗,莫不是又搞“文化大革命”了?
她和她的猪娃娃慢腾腾地走到了街口,准备穿过街道,到南门外的猪市上去呀。
她马上被人挡住了一正是那几个戴红袖标的人。“猪是卖的吧?”其中一个黑胡巴茬的人问她。“卖哩。”她回答说。
于是那几个人也不说什么,就把她的“小黑子”捉住撂在一个筐子里,又把筐子提到旁边的枰台上。
一个人报斤数,另一个劈里啪啦拨了几下算盘,说:“七元捌角!”那个黑胡巴茬的人就从钱袋里数出几张票来,递到六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