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
“不行。”
“再不了,就这场了,高抬你的贵手!”老汉求饶地说。
“不行。”
“就这场了嘛!啊……”老汉摆下了哭相。
“不行!不行!”三星知道这是爸爸的“第二手”。他态度更强硬了,眼睛严厉地盯着老汉说:“你过河不好好看你的病,胡弄啥哩嘛!这能治好病?”
“爬远些,”老汉见软来也不行了,心不在焉地辩解道,“我的胃口这几天不泛酸水子了……”他看看脚下的麻袋,又伤心起来,“唉,我把你狗……”他没再骂下去。骂儿子等于骂自个哩!
老汉一屁股坐在麻袋上,长送着气。
三星指着自己的额颅说:“你的病根在这里,要好好疗治哩。”
老汉明白这话的掏搅。他也不反驳,只是犟着头,听任他的“败家子”的数落。好久,他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他心里说:“过去比你能说会道的王乡长都没把你老子指教好!你小子解开个甚!”
过了一会儿,老汉眼仁里突然飘过两朵火花。他觉得儿子这一番指教中,有两句话值得他认真研磨研磨。他心里反复品味这两句话:“……爸爸呀,你真糊涂!咱要把眼光放远点嘛……”
对了!老汉两道苍白间杂的眉毛上下跳了两下,顺手摸起那只鞋往脚上一蹬,他自信他领悟出了儿子的“话中话”!他一闪身站起来,哈哈一笑,说:“啊呀呀,我这个瓷脑!翻不开个歪和好了!走走走,我把化学肥料背上,你在后面把老子押上,咱立马就到派出所去!”
老汉这一非常举动,倒是十分了解父亲的高三星所根本没有料想到的。他思想上明知道这个变化不会是父亲思想本质的变化,但一时弄不清老汉心里又打什么“小九九”了。
老汉见儿子“怔”住了,便自喜自乐地说:“你小子,精!”他把黄铜烟嘴喰在口角里,用牙咬着,从口袋里掏出“鸡啄米”式的打火机,一边打火,一边吐字不清地说:“你小子估算得对着哩!九九归一嘛!有它这么一件事,不扬股好名声?有股好名声,吃公家那碗饭,还难?我没念过书,是个睁眼瞎子,可耳朵不聋!你当我没听说大学要招生?”他吸了一口烟,望着表情严肃的儿子,精明地微笑了。只要自家受点委屈而能给儿子换来美事,那还不好?儿子又不是別人的!再说,为自家后人谋美事,社会上又不是光他高进发老汉一人!
三星终于明白父亲这个“九九归一”了。起先,他想笑。心啊!心啊!两颗心离得这么近,可谋事的尺码又相差得这么远!
可他没有笑。父亲那自私的、可怜的笑容打消了他的笑意。民兵队长的表情是严肃的。他思想:爸爸曾经历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前半世!地主的皮鞭和资本家的文明棍曾给他的身上留下了受屈辱的“纪念”——伤疤;同时,也给他小生产者的心灵里留下了很难愈合的旧意识的创伤。而头发苍苍的老人,只承认前者是被压迫者受损害的印记。对于后一点,他只是笑笑,用那句说顺口了的话说:“实憨憨才不给自个打小九九哩……”
高三星是这样一个人:对于他认为是错误的事儿,不仅仅局限于口头上的指责,他常常是用自己的行为来作无情的批判哩。
他现在想:“不管爸爸你如何打你的小九九,我有我的老主意哩!今儿个,不管你软的硬的,反正你甭想过得去!……好嘛,眼下只要你同意去公社派出所就好!”
他对父亲说:“那咱就起身。”
“说走就走。”老汉兴致蛮高。
就这样,父子俩一前一后,沿着黄河畔坎坷的石头路,向公社派出所走去。
波涛汹涌的黄河,在夜行者的脚下奔腾东去;听得见岸沿上一处、两处泥沙被波浪扑落入水的响动声。……糟糕!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