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衫
,火转小,头也没抬,极其家常地道:“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一下这样一下那样的,还说要回上海呢。我怎么可能跟着他疯?他要去哪,他就一个人去。我喜欢在台湾。”她说着边走向和厨房连成一气的餐厅大窗,逐个调整起面向院子的落地百叶窗帘。白色橡木条随着爱芬的手依次一扇扇把阳光引进屋,朔平觉得整个房子渐渐亮了起来。爱芬伫立窗边外望,检视园丁替朔平修剪的花木够不够用心。背着光,五十老妪的背影略显丰腴却还匀称,阳光把精心染烫过的头发映照成蓬松松的一朵乌云。
“每朵云都镶有银边。”朔平愉快地说了句符合他此刻乐观心情的英语。
爱芬微笑着转过身,她并不完全了解朔平说这句话要表达的意思,不过镶着银边的云听起来很美丽。妈妈教她对男人不要听其言却要观其行,她看得出来这两天称病不朝的大老板至少现在是愉悦健康的,所以她也快乐了起来。她盛了一碗鸡汤端过去,像个慈母一样地看着他喝。朔平边喝边赞道:“没人煮得出这个味——来,劳驾,麻烦再来一碗。”
爱芬笑着接过碗说:“你就是好伺候。感冒喝点鸡汤好得快。”
盛过汤再坐回位子,她伸手挪动吧台上的盆栽,说:“这花真耐放,这么久了都不谢。”花是她上次带来的,有个把月了。她久久才来一次,可是在朔平的别墅里她却像个女主人般自在。爱芬自己也说不上来和朔平这样奇妙的关系与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台湾十年了,人前两人虽然拦不住自己的眼睛,言行倒是保持合乎身份和本地社交成规的距离。私底下也行揽肩、搂腰、拉手、香面孔的洋礼节。朔平为这种行为做解释,说:“我们是发乎情,止乎礼。”
朔平说的是真话。偶尔亲昵地轻抚爱芬仍然光滑有弹性的手臂时,他难免有遐想,可是毕竟上了年纪,没有对的时间地点和事前充分的准备,遐想并不至于发展成行动。老绅士就只是微笑地望着这个其实不属于他的可人儿,有时候他会想起在纽约的那一夜。咦,好像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啊?!
爱芬当然也记得十五年前参加生父葬礼后莫名的伤心与疯狂的激情。而且不像男人只记得女人与西人不同的肌肤,女人记得一切细节。朔平一生自认过身份是“孝顺儿子”、“优秀员工”、“工程师”、“科学家”、“好主管”,却做梦也没想到能靠三脚猫的闺房术被爱芬当成“大情人”来爱恋了半生。
爱芬的母亲出身风尘,却特别看重对女儿的“守贞”教育,从小就用沪语告诫爱芬,女孩子一定要“摒牢”。这个方言动词用来教女儿可意会难言传。但是爱芬落实到执行层面就是把两腿紧紧夹住,守住自己珍贵的资产。她在听从母亲安排成为出口新娘嫁给杜大伟以前,唯一的男女经验就是和一个爱慕过她的年轻男子在台湾寄居家庭开的小清真馆前并肩紧靠蹲坐洗碗。就这样一点事,后来还因为男方的背叛成为她不愿想起的回忆。
大伟比爱芬大了整整一轮,因为曾经立志替失联的初恋情人守身,三十六岁做新郎的时候还是童男子。大伟在三十大几时辗转听说在上海的恋人早已别嫁,才开始松动意志,同意在美国择偶,开出的条件却是不论身家学历,必要是处女。所以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要不是大伟执著这种在西方社会几乎不可能的条件,恐怕也不至于经过费城的亲戚牵线和卡在台湾签不出美签来与母亲团聚的爱芬盲婚。
小一辈都叫“英子阿姨”的爱芬妈妈非常高兴自己有先见之明,她把从干爹,上海滩百乐门舞厅丁大班,那里得来的二字箴言“摒牢”传承下去证明是真知灼见。更值得欣慰的是女儿没有因为几年不在身边而不听话,果然不负慈母叮咛,老老实实地守到出嫁。出阁前英子花了几夜工夫把做女人该学的功课替女儿一次补上,爱芬听得脸红心跳,对男欢女爱生出种种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