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宜昌
,自己连路都走不稳,哪里顾得上娃娃?李涵章只得一手抱一个小孩,让张小凤扶着田老板下了船。站在岸边,李涵章只见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在江面上,什么都还看不清楚。船上响起了激烈的梆子敲击声和船工们的吆喝声,远娃抱着李涵章的脖子问:“舅舅,他们在做啥?”
“赶耗子。”李涵章在远娃耳朵边说。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大贵招呼李涵章他们上船。几个人回到船上,没事情做,倒头又睡。李涵章睡了这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发现田老板一家都不在仓里,忙翻身下床,却看见田老板已经带着家人站在船尾看风景了。李涵章回头望了望,隔山隔水的,连涪陵城的影子都看不见。李涵章正想和田老板一家打招呼,船尾的大贵唱起了川江号子——
手提搭帕跑江湖,哪州哪县我不熟;
隆昌生产白麻布,自流贡井花盐出;
合川桃片保宁醋,金堂柳烟不马虎;
五通锅盐红底白口,嘉定曾把丝绸出;
宜宾糟蛋豆腐乳,柏树溪潮糕油嘟嘟;
牛屎鳊的矿糕当烛用,泥溪板姜辣乎乎;
内江白糖中江面,资中豆瓣能下锅;
南溪黄葱干豆腐,安定桥的粑粑搭鲜肉;
泸州有名大曲酒,爱仁堂的花生胜姑苏;
永川豆豉古蔺笋,合江的猪儿粑和罐罐肉;
江津广柑品种多,太和斋米花糖猪油酥;
好耍要算重庆府,买不出的买得出;
朝天门坐船往下数,长寿进城爬陡坡;
梁平柚子垫江米,涪陵梓菜露酒出;
石柱黄连遍山种,丰都出名豆腐肉;
脆香原本万县做,其名又叫口里酥;
夔府柿饼甜如蜜,巫山雪梨赛昭通;
奉节本叫夔州府,古迹白帝来托孤;
臭盐碛武侯显威武,河下摆了八阵图;
石板峡口水势猛,仁贵立桩拉匈奴;
言归正传加把劲,再往下走是两湖。
正是初夏,江风吹得人神清气爽。大贵的“吼声”在山间水面回荡,像是带着人在神游川江沿岸。李涵章经常在这条航道上往来,最喜欢听这些船工吼号子。船工号子有很多种,船行下水平水的时候、闯险滩的时候、行上水的时候,他们都会唱不同调子的号子。大贵现在唱的这段,是川江两岸的娃娃都会唱的《跑江湖》。一句句歌词钻进耳朵,一幅幅图画便随即出现在李涵章面前,让他想起童年、想起早些年坐船离开重庆去上海……
看了风景,听了号子,李涵章又和田老板摆龙门阵。不过,说来说去,话题最后还是绕到了青龙镇。
“从重庆上船,沿嘉陵江往上走,离古城最近的一个码头,就是青龙镇。那里是古城东南面最大的集市,来来往往的人多,开个铺子就能养家糊口。听街上的人说,青龙镇以前没有那么多人,日本飞机轰炸古城以后,好多城里人都往乡下跑,青龙镇来得人最多。我隔壁那家,以前在管菜园买米,日本飞机第一次来轰炸古城的时候,他们就来青龙镇租了房子卖牛羊肉。后来抗战胜利了,他们就把房子还给李大爷,又回古城去了。”田老板看着江水说。
“那你们为啥不直接从古城到重庆,再从重庆回宜昌?要跑来涪陵转一圈呀?”这句话李涵章昨天就想问,可那时候才见面,人还不熟,问不出口。
“她姐姐在这边。那个时候他们两姐妹在朝天门码头帮人搬货混口饭吃,妹妹和我结了婚,姐姐找了个涪陵船工。现在我们要回宜昌,这辈子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走之前还是打个招呼好。”田老板看看张小凤和两个儿子,摇摇头说,“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人活一辈子,好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