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青镇圭
苏闻言皱眉,虽然他对太子丹恨之入骨,但两人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所以也并不觉得对方所作所为有何不妥。刺杀敌人阵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来瓦解危机,是政治上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若是真让太子丹一击得手,那么秦国现在即使是他登基为王,也必将是一团散沙。
毕竟他太年轻,而且秦国树大招风已经成为众矢之的,若父王当真西去,那么就算已经被灭的那几个国家也会立刻揭竿而起死灰复燃。
这样目光独到的英才,居然会死在自己的父亲燕王王喜手中,实在是令人唏嘘,扶苏想起多年之前,他也曾经在与秦国当质子的太子丹有过几次接触,现在却已物是人非,不禁目光微沉。
每个人都会死去的,但如此繁花似锦的人间,又有谁不留恋。
扶苏想到父王最近几年开始召见方士,不由得长叹,他也没有想到,自家侍读的师傅,居然就是一个方士,虽然对方仅留在宫中一年便去神游四方了,但也许当年他无意间的那个引荐,导致了现在甚至以后会濒临失控的局面。
虽然只是一愣神,但扶苏脑中已转过了千般思绪,他俊颜之上的表情也没丝毫变化。
他已经习惯与在人前隐藏自己的想法,这已经逐渐成为一个本能,即使面对着的,是最亲近的侍读也一样。
而他面前的少年,在成长中也慢慢蜕变。他不在总绷着一张脸,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骄傲,而是柔和了五官,换上了和善的笑容,无论谁第一眼看到,都会觉得是个俊朗的少年,给人无比亲近之感。只是扶苏知道,少年和他一样,也学会了给自己戴上一张面具,把心思细细密密的埋藏在了心底。
接过少年递给他的竹简,扶苏仔细地又看了一遍,抬起头时发现少年正定定地看着桌案上放着的青镇圭,不禁挑眉问道:“毕之,可有何不妥?”
这青镇圭,自从上次他把盒子拿到桌案上后,便再也没有送回去。现在他在私底下无人之时,也曾偷偷摸过几下那冰凉的圭面。
少年咬了咬下唇,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说道:“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秦王亲立的规则,反而差点害死他自己。这规则,究竟如何立之?”
扶苏放下手中的竹简,在袅袅而升得香薰炉烟中,静静的思考着。
这个问题显然在少年心中存在已久,既然开了头,他便侃侃而谈下去:“此会军报所言,燕国王公大臣除太子丹外,全部留的性命。灭韩赵魏楚四国时,也无任何杀戮,秦王此举仁义。现今六国仅剩齐国残存,统一天下指日可待,但臣恐六国贵族不甘于此日后必为祸患。”他顿了顿后,字字掷地有声的说道,“王座是用鲜血而涂成的,秦王应该让那些人知道,要么臣服,要么死。”
扶苏眼中划过深思,这个问题他以前也隐隐约约的想过。但父王并不大开杀戒,这对师从大儒淳于越的他来说,也是颇为认同的。儒家思想的核心是有孔子提出的“仁义礼”,这三个字扶苏还是很认同的。他与少年经常辩论,便知此乃今天一个的议题,扶苏细细思量,唇边扬起笑容,却是很满意少年已经开始学会了质疑。
质疑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所有规则,才能建立起自己心中的规则,这是成长的一个信号。
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青镇圭。
只是有些人会完全复制其他人的模样形状,有些人确实喜欢自己雕琢。
内侍顾存静悄悄地走进殿内,呈上两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轻手轻脚的放在案几上,又悄无声息的倒退着离开。
扶苏看着莲子羹升腾的热气,只是拿着调羹在慢慢地搅匀,看着白嫩的莲子在漆碗中沉浮,扶苏浅浅一笑道:“毕之,坐。汝可知白起长张之战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