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金花果
地奔跑着。
现在可以回家了。大夫的单子里还有一份好运气,可是运气是一种虚无缥缈的说法,世上本无这种实物,大角在这场长久的奔跑中变得聪明了起来,他用手摩挲着怀里的药,水银,磁铁,罂粟,鹰嘴豆,金花果——都是,他得到它们了,在六天内,这简直是个奇迹。他开始明白了,大夫说的运气并不是妈妈的药,而是找药的人自己需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跑出了恐怖森林,大角发现,再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他就可以回到木叶城了。在不知不觉中,他在大陆和海洋间兜了一个大圈子。在这场漫长的奔跑当中,他时而清楚,时而迷糊,有时候他似乎看清了什么,有时候这些东西又离他而去。
大角奔跑着,忽然之间,也许是怀中的药物萦绕的香味带来的幻觉,让他看清了蕴藏在心底深处中的景象,他的心忽然一阵颤抖,泼喇喇地激动水花跳出海面。他知道他将要给大家讲述什么。他要给大家讲述以前的一些伟大的城市,亚历山大里亚、长安、昌迪加尔、还有巴西利亚,那些建筑师们创造了一种生活。
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广场,每一片设计精巧或者粗笨厚重的檐瓦,都渗透着建筑师的思想在里面。城市的居民们就生活在他们的思想当中,呼吸着他们的灵魂,倾听着他们的声响。
每一种哲学或者每一种狂热都有自己的领域,在每个领域当中都有一个巨大的抛光花岗岩基座,在这个坚实的基座上,每一种哲学都得以向空中无限延展。那就是他们的高塔。
跑呵,跑呵,碎石硌疼了他的脚腕,荆棘划伤了他的皮肤,大角奔跑着。
每一座高塔的倒地都意味着失败或者哲学体系的崩溃,那是一个壮观的场面。大地上曾经遍布人类,他们和驯化的动物们生活在一起。曾经有过更多的城市,如今它们都崩塌了吗?
他跑过了白天,跑过了黑夜,跑过短暂的黎明,跑过漫长的黄昏。
他跑过了晴天,跑过了阴雨,跑过雾沼,跑过干谷。
他看见一群庞大的军蚁,浩浩荡荡地聚集在缓缓起伏的平原上,他们头上的旗帜上飘扬着不可战胜的,展翅飞翔的黑鹰标志。
黑鹰,那是黑鹰部落呵。大角惊恐地想道,他停止了奔跑,充满恐惧地望着草原上那些没有城市的掠夺者,他们密密麻麻地挨挤在一起行进着,横亘了数百里地,挡在了大角回家的路上。
也许是第一次有人面对面地看到了这个神秘而可怕的部族。关于他们有许多可怕和血腥的传说,他们凭借自己强大的武力和残忍的性情,在这整个世界上无所畏惧。正是他们像蝗虫一样横扫整个草原,摧毁路上的所有城市,把一座座哲学的高塔打得粉碎。
大角屏住呼吸,捏了一手的冷汗。他趴在一束高高的牛蒡草中,探出头去。
他看到了开路的一队队的骑兵,穿着黑衣,呼哨着来回纵横,搅起漫天的黄色尘土;他看到了两千名奴隶排成两列,弯腰挖土,把崎岖不平的道路铲平,汗水在他们的肩上闪闪发亮。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支庞大的运输队。他看到了五十对公牛,低着头拖着巨木拼造的沉重板车,一百根原木作成的轮轴被压得嘎吱乱响;他看到了五十名木匠在不停地更换车轴,加固车架,往圆木上涂油脂,两百名壮工在两边扶着车上摇摇晃晃的铁铸怪物。透过飞扬的尘土,那些影像给小男孩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迹。这一队人马拖着缓慢的,永不停歇的脚步,越过山岭和草原,越过河流和谷地,坚韧不拔地走向了他们的标地和命运。
一座座的钢铁怪物在大角的眼前被拖了过去,留下大地上深深的车辙,刚刚铲平的弹道一样平整的道路转眼又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泥潭。大角瞪圆了眼珠,突然明白过来,他们车上拉的是攻打高塔的巨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