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胤成帝三年八月三十,帝都,天启城。
池上莲花已经落尽了,只剩下黑色的枝条纠结在水面上,水上秋风萧瑟。长长的步桥都是用取意天然的木板搭建,通往远处的水阁。青衣的年轻人独自站在步桥的尽头,双手抱在袖子,微微躬身,静静地等待着。
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沉重的铁靴声。裹在黑氅的老人雷碧城在步桥前轻轻拉了拉马缰,那匹仿佛铁铸的骏马便在年轻人面前默默地立住,一双没有眼白的巨大马眼笔直地盯着年轻人,雷碧城也在看年轻人。换了别人,看着这样的一匹黑色神骏和三名巨神般的黑衣从者站在面前,总不免惊惶不安,而年轻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依旧拢手躬身而立,嘴角带着一丝笑。那笑容淡泊和善,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的意思,可是看长了却又觉得有些木然,因为那笑容仿佛是刻在年轻人嘴角边的,久久的,也没有任何改变。
“是雷碧城先生么?我奉长公主的命令,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一个早晨。”年轻人朗声问询,声音清润温和。
一名从者趋前跪在马鞍下,雷碧城踏着他的背下马:“是长公主的使节?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宁卿公子吧?”
年轻人彬彬有礼地鞠躬:“正是。我姓百里,有个小名叫做宁卿,长公主和身边的人也都那么称呼我。雷先生不见外的话,叫我宁卿就可以了。”
“百里?”雷碧城略略有些惊讶,“那么公子和百里长青先生怎么称呼?”
“是宁卿的父亲。”宁卿依然含笑。
雷碧城环顾四周,水面开阔,河岸上遍植柳树,无边无际:“这座府邸,本来应该是百里家的产业、百里氏主家的故宅。百里长青先生以擅权干政的罪名下狱之后,家产没收,这座府邸才被赐予长公主殿下作为夏季的凉宫吧?”
“正是。我小的时候,还经常和父亲一起在湖上泛舟。家母早亡,父亲为了寄托哀思,经常折纸船作河灯,有时候一夜就在船上过去,几十盏河灯在水上飘浮。”
“百里长青先生绝世之材,皇室重臣,却因为小人的诬陷而获罪处死,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却没有想到百里长青先生唯一的儿子,最后却效命于杀死他的白氏。”雷碧城这么说的时候,踏上一步,冷冷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目光中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想要从百里宁卿的眼神里逼出些什么来。
百里宁卿却随着雷碧城的进而微微退却,他像是一根浑然不着力的柳条,将雷碧城咄咄逼人的势头无声地化解了。他依旧带着笑:“雷先生这么说,大概也是责怪我这个未能尽孝、也背叛了家族的无用子孙吧?不过我是个没什么大用的人,小时候长在父亲的羽翼之下,失去了庇护就活不下去。承蒙长公主的关怀,令我可以存活,好比覆巢之下保住了唯一的完卵,这是莫大的恩典,宁卿此生,不得不报答。况且,假使父亲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更想看见我好好地活下去,而非为他报仇雪恨吧?”
雷碧城微微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退了半步:“好,不愧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你这番话,无懈可击。不过你不是没用的人,在我所遇的人中,能够不避我的目光而坚持那么久的人,你是唯一一个,绝无仅有!”
宁卿听到这里,忽地捂住嘴轻笑起来。
雷碧城长眉微微一挑,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感觉到雷先生的敌意了,”宁卿撤去手,还是温雅地浅笑着,“不过我笑并非嘲笑,而是雷先生绝世的人物,却被我无意中骗了。”
“哦?”雷碧城问。
“我生来就是一个瞎子,这双眼睛是废的,从不曾见光。只是我的耳朵因此敏锐,所以刚才都是借着听力和雷先生应对的。我也听说雷先生身怀神术,与人对视威若神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