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速而略带抱歉地说,她前一天写的邮件他收到了,但是没来得及回,她可以直接去办公室找他。洛盈连忙说谢谢,谢谢。
最后一个走来的是胡安伯伯。他有着暗色皮球一样的脸,和圆圆的系不上皮带的肚子,活像木版画里八百年前的印度香料商人。这个粗壮的胖子,动作却十分灵活。两撇胡子弯弯地翘着,眉毛又黑又浓,头发弯卷。这些特征使他显得有趣,容易给人豁达的第一印象,能够轻易掩盖眼睛里锋利的、狠狠的目光。他刚出客厅的时候还一脸肃杀,但看到洛盈,便立刻咧开嘴哈哈地笑起来,就像她小时候一样,一见面就把她抱了起来。
“哎哟,小白兔回来了。快让我看看。”他举着她转了一圈又放下,“怎么还是这么轻啊?在地球受虐待了?还是不好好吃饭?”
“我……我跳舞。”
“跳舞也得好好吃!胖一点跳舞多好看。”
“那就跳不高了。”
“跳不高怕什么?跳那么高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知道吃什么就来找我。我跟你说,你胡安伯伯可是个艺术家。昨晚的甜点吃了没?吃了几块?好吃吗?”
“两块。好吃。”
“那就是我做的。开饭前放进烤箱里的。”
“您还会做甜点?……胡安伯伯,昨晚我听见您说您祖母……”
“你也听见啦?”胡安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听不出一点阴鸷,这多少出乎洛盈预料,“小兔子,我跟你说,谈判呢,总得有一个吓唬人,一个扮好人,你爷爷总爱扮好人,我就只能去当那个吓唬人的。这可是不公平,我早就跟你爷爷说了,改天我也得扮一回老好人。”
胡安伯伯爽朗地笑着,拍拍肚子,叫她改天一定去他家吃饭,然后离开了。
洛盈看着他的背影,心潮起伏。她在他转身的一瞬看到他的表情又变得严肃,步伐很大,以精确的直线走上车,上身丝毫不晃。她记得从小他就喜欢逗她,抱她坐在他胖胖的肚子上叫她小白兔,用络腮胡子刮掉后的碴儿扎她,喜欢问她长大以后想怎样。
她现在知道长大想怎样了,长大就是想了解话语背后的东西,而不只是话语本身。
门廊静了下来。她转过头,哥哥和爷爷站在小客厅的门口,两人在低声交谈。走廊尽头是透光的落地窗,暗红色的地面在逆光中近乎棕褐,曼陀罗的花朵泛出点点银白。他们好像在争执,但声音很低,洛盈听不太清。她看到爷爷的脸色铁青,非常严肃,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一次在屏幕上,爷爷在议事院大厅平定一场骚动的时候,那时的脸色和今天有些类似。那个时候爷爷大踏步走进门,拉开椅子坐下,一句话都还没说。但看着爷爷的脸色,全场都静了下来。
“……原则也不一定是最后的界限。”哥哥似乎说着。
“是最后的。”她听到爷爷说,“既然是原则,就是最后的界限。”
她在这一刻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担心,这是一场山雨欲来的危机:如果谈判破裂,战争随时可能重新开始。而地球人要的,是可控核聚变。
※※※
回到房间,洛盈的背包滑落在地上,她的人也跟着坐到地上,让身体放松。对她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下午。大人们的话语粗疏、技术化,但是足够勾出脉络。她心神不宁地换衣服、沐浴,坐在浴缸里,出神地思量。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这样直接的政治讨论了。小时候她对这些很熟悉,大人们常常聚在她家,喝咖啡,喝很多很多很苦的咖啡,精神矍铄,墙壁上映满地图。但她在地球上很少遇到这样的场合,除了最后一年的回归运动,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她都生活在充满娱乐氛围的轻飘飘的环境中。轻得如同香槟,充满悠扬的气泡。
她很久没遇到今天这样浓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