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
侧侧在碎石小路上飞快地奔跑,她听见了瑟声。
疾奔中,一双菱纹绮履倏忽翻飞,丱发双髻下是婉丽跳脱的姿容。她穿了素白的鲛绡单衣,合领宽袖上细密缝制了扑花的彩蝶,与玉色百褶裙上盛开的素馨遥相成趣。周身服饰的劈丝配色皆是她一手操办,像自绘了丹青又淘气地从画中踏云而出,眼中有按耐不住的得意。
漫天萧骚的乐音应和着她的脚步,如冰花错落,簌簌地跌在心头。这声音就像一条游龙悠然徜徉于七窍,风吹声动,陡然间曳过一个音,平地里顿时掀了碧浪,串串碎珠飞溅颊上。瞬息间心境通明,万籁流转,她是被远远牵住了的纸鸢,一径往遥控的手那头栽去。
泛商流羽,泻徵鸣宫,能以五十弦的大瑟奏出这仙伦妙音的,只能是爹爹的好友——瑟艺超绝的阳阿子大师。
幽谷寂寞。寂寂谷中唯有侧侧与爹爹相依为命,纵把阖谷的花草虫兽做了伴,也逃不过黑夜后悄无人声的静谧。爹爹赏玩骨董、修习书画便也罢了,侧侧却是少年心性,一腔的贪爱新鲜无从打发。缠针弄线,没费心思就练成了眼花缭乱的绣法;敷粉染面,张眼处只有苍藤青藓,又给谁人看去?
仅存的热闹,只在远客到访之时。
一弦一音。大瑟声声分明,悠如竹间飞雪,洒然希音;疾如嘶寒野马,蹄踏奔雷;空如雾锁银河,香飘幽岭;哀如暮烟凝碧,倚天长啸……九曲回肠,亦不够听这弹指之声。
手离弦之时,侧侧正跃进蕉叶门内,向抚瑟那人喊道:“阳阿子伯伯!”余音掠过少女娇怯的面容划向空中。阳阿子撇下他的宝贝古瑟,笑着起身高高地举起侧侧,阳光毫不吝惜地为她镀上了金色的光芒。
侧侧的笑一如山涧清泉,叮咚响过阳阿子的耳边。
“伯伯要多住几日,不能像先前两日就没影儿了!”侧侧揽了他的脖子撒娇。说来也怪,爹爹和阳阿子一般年纪,她对爹爹像对师父般毕恭毕敬,不敢稍有差错。相反,对难得来谷中的阳阿子,她总有千般要求,使尽小女儿家的手段。
沉香子含笑望着女儿。年过半百方得此女,娇宠得想把世间一切珍宝奉上。可惜妻子早逝,他精于诸多技艺,偏偏不识如何管教子女。不知觉中他成了巍然不动的两岸,而女儿是纵情流淌的水,沿了他宽厚的臂弯驰向远方。
阳阿子哈哈大笑,从莲衣中取出一只空竹。手轻轻一抖,空竹攀上了绳疾转,嗡嗡地似群蜂轰鸣。侧侧欢喜不已,见阳阿子旋手一抛,空竹直飞数丈往半空里掠去,等急急下落,被他牵引了绳子捞住,复又鸣响不息。侧侧瞧得目眩神迷,惊叹中接过空竹,依样画葫芦摆于绳上。谁知手未动,空竹掉头往下,啪嗒落地。她不服气,缠了阳阿子学会了手势,专心致志地揣摩起来。
等侧侧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沉香子若有所思地注视老友,又移目到他那张瑟上。黑色髹漆尽退,古瑟黝亮的光色沉如乌木,这是阳阿子珍藏的十三张瑟中最好的“天籁”。如今大老远地抱瑟而至,想是为了告别。
蜿蜒伸向屋子的幽径,没过几日已长满杂草,野花扑簌簌开得旺盛。沉香子忽觉日子静得过了头,未免心生动念。当下起了个话题,问阳阿子道:“你上回说收了个徒弟,现下如何?可称心意?”他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磨搓着双手,极力掩饰心中的羡慕。年过六旬,那双手依旧莹润如玉,像是日夜浸润羊奶的皇宫贵人,细致得不见一丝皱纹。
阳阿子点头,眼中一抹安定澹然的神色,“我没看错的话,明月说不定能青出于蓝。我总算找到人托付终生技艺,你呢?”
这山、谷、花、草,千年不变,一如沉香子隐居后的人生。他忧心忡忡地瞥了侧侧一眼,道:“我所学庞杂,自忖剑、书、画、易容四绝天下,可这妮子只学了些花拳绣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