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蚯蚓
一旦落实,或者鲁郁有罪,或者报案者是胡说,没有一点含糊之处。朱警官有物理学位,知道碲这种物质并非市场上的小白菜,它的购入和使用应该是容易查证清楚的。能提出这么明晰的判断标准,怎么看也不像是偏执病人啊。他不会既费尽心机去诬陷继任者,又提出一个明显的证据,让那家伙轻易脱罪吧?
钱老身后的妻子苦笑着,避开丈夫的视野,向两位警官轻轻摇头,那意思是说:莫看他说得如此雄辩,别信他的!看钱小石的表情,和妈妈是同一个意思。朱警官想,也许这母子两人对鲁郁知之甚深,所以才不为老头的雄辩所动。但作为警官,而且完全不了解鲁郁此人,他无法轻忽老人提出的这个“犯罪判断标准”。他郑重地说:
“钱老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查证清楚。”
这句话昨天他对钱夫人也说过,但那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语而已。今天不同,今天这句话里浸透了沉甸甸的责任感。老头子看透了这一点,显然很满意——朱警官苦笑着想,谁说这人大脑不正常?他的目光就像千年老狐,具有锐利的穿透力。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朱警官总觉得自己被剥得赤身裸体。钱老说:
“好的,那就拜托二位啦。如果你们能证实鲁郁的清白,我再高兴不过了。”
他的报案就以这么一句善良的祈盼做结束,有点……近于伪善。朱警官迅速看看那对母子,看他们对这番表白有何想法。他们一点不为老头儿的表白所动,苦笑着向朱警官使眼色:
可别信他的煽惑,我们是早就领教过啦!
朱警官真不知道该信谁的,他此刻有一个比较奇怪的、非常强烈的感觉:如果你事先认定钱老是个偏执狂,那么你完全能用这个圈圈套住他的行为;但如果你没有先入之见,你会觉得,他的所有言谈都是正常的,具有清晰的、一以贯之的逻辑脉络,并由纯洁的道德动力所推动。
朱警官脑子里两个钱老的形象在打架,他解嘲地骂道:娘的,说不定案子没破,我自己倒被整成分裂人格了。不管怎样,我要认真查清这个案子。
事实上钱老赢了,赢得干净利索。
先不管他是不是精神病人,但他确实一指点中了这个案子的死穴。其后的查证落实太容易了,简直弄得两位警官闪腰岔气,他们为侦破本案而鼓足的劲力突然落空,没有了着力处。他们到基地后很容易就查清了真相,而且鲁郁也一点儿没打算隐瞒:工程部这五年来确实花费重金,采购了大量的碲,是向全世界求援和采购的。当然,求购的公开原因不是为了“杀死沙漠蚯蚓”,而借口说是为了扑灭它们之中正在流行的瘟疫。世界各国都十分重视塔克——克拉工程,不光为了沙漠改造,主要为了下一个世纪的能源,所以对鲁郁的请示有求必应。
购买碲的所有往来函件和往来账目一清二楚,在工程部的账目表上分项单列,整理归档,加了封条,专等警方的调查。两位警官到来的两天之前,鲁郁组织了一次全区域的直升机喷洒行动,规模很大,还特意拍了纪录片。这部片子也已经归档,非常痛快地提供给警方。
……两架军用直升机整装待发,含碲气雾剂已经装在机舱里。两名驾驶员和十几名工作人员此刻站在机外的沙地上,排成一排,都穿着笨重的隔离服,因为碲对人类也有毒性,是一种相当厉害的神经毒素,并可诱生周围神经的脱髓鞘作用。被喷洒区域今后很长时间(在碲自然降解之前)都将是动物生命的禁区。行动组员的表情肃穆沉重,他们都知道这次任务的高度危险性,是人身和政治上的双重危险。他们不光冒着生命危险,今后也势将面对社会的善恶审判。这会儿,他们都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同样穿着隔离服的指挥长鲁郁走近他们,亲手签署了命令。特写镜头放大了命令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