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多么犀利的思想萌芽,尽管它很不成熟。为什么他涂掉了?是他自感没有把握,不愿贻笑他人?
纸背还有几行字,字迹显然大不相同,舒缓凝滞,字里行间充满着苍凉的气息,不像一个中学生的心境:
永远无法被“人”认可的假说。如果它是真的,那么一“劫”结束后,所有文明将化为乌有,甚至一点痕迹也不能留存于下一劫的新“人”。上一劫是否有个中学生也像我一样苦苦追索过?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读这些文字时,我的心脏狂跳不止,浑身如火焰炙烤。似乎宇宙中有天火在烧,青白色的火焰吞噬着无限,混沌中有沉重的律声。
我绝对想不到,一个孱弱的身体内能包容如此博大的思想,如此明快清晰的思维,如此苍凉深沉的感受。
我知道百十年前有一位不安分的犹太孩子,曾遐想一个人乘着光速的波峰会看到什么?……这就是爱因斯坦著名的思想实验,是广义相对论的雏形。谁敢说林天声不是爱因斯坦第二呢?
我不知道天文学家读到这些文字作何感想,至少我觉得它无懈可击!越是简捷的推理越可靠,正像一位古希腊哲人的著名论断:
“又仁慈又万能的上帝是不存在的,因为人世有罪恶。”
极简单的推理,但无人能驳倒它,因为人世有罪恶!
天声的驳难也是不能推翻的,只要承认光速是速度的极限。
我把他的纸条细心地夹到笔记本里,想起他过去不知道随手扔掉了多少有价值的思想萌芽,我实在心痛。抬起头,看见天声正默默地注视着我,我柔声道:“天声,以后有类似的手稿,由老师为你保存,好吗?”
天声感激地默然点头。从那时起,我们俩常常处于心照不宣的默契中。
可惜的是,我精心保存的手稿在“文革”抄家中丢失了。
我摇摇头,抖掉这些思绪,拿起向秀兰的信看下去:
……在河西大队下乡的同学都走了,只剩天声和我了,他又迷上了迷信(语法欠通,我在心里评点着),一门心思搞什么穿墙术。我怕极了,怕民兵把他抓走,怎么劝他都不听。何老师,天声最敬佩你,你来救救他吧!
我唯有苦笑。我自己也是刚从牛棚里解放出来,惴惴地过日子,哪有资格解救别人!
一张信纸在我手里重如千斤,纸上浸透了一个女孩的恐惧和期待。信上未写日期,邮戳也难以辨认。这封信可能是很久前寄来的,如果要发生什么早该发生了……我曾寄予厚望的学生是不会迷上什么穿墙术的,肯定是俗人的误解,也许只有我能理解他……第二天,我还是借了一辆嘎嘎乱响的自行车,匆匆向河西乡赶去。
河西乡是我常带学生们下田劳动的地方,路径很熟。地面凸凹不平,常把我的思绪震飞,像流星般四射。
我的物理教学也像流星一样洒脱不羁,我不愿中国的孩子都被捏成呆憨无用的无锡大阿福泥人。课堂上我常常天马行空,尽力把智者才具有的锐利的见解,微妙的深层次感觉,在不经意中浇灌于学生。
在一次课堂上,我讲到黑洞。我说黑洞是一种被预言但尚未证实的天体,其质量或密度极大,其引力使任何接近它的物质都被吞没,连光线也不能逃逸。
学生们很新奇,七嘴八舌问了很多问题:一位不小心跌入黑洞的宇航员在跌落过程中会是什么心境?被吞没的物质到哪儿去了?物质是否可以无限压缩?既然连光线也不能逃逸,那人类是否永远无法探索黑洞内的奥秘……
我又谈到白矮星,它是另一种晚期恒星,密度可达每立方厘米一万千克。又谈到中微子,它是一种静止质量为零的不带电粒子,可以在0.04秒内轻而易举地穿过地球。
不知怎么竟谈到《聊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