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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中的那些夜晚,他记得有的晚上,自己内急,忍到不能忍时,大叫一声,从被褥里跳出来,精赤地跑到帐外的野地里尿尿,寒冷侵肌,可那时的感觉,却像生命冲自己低头一笑;突然遭遇上了,自己跟自己的生命打了个招呼;然后他大叫着回帐,钻进被褥里时,跟奢奢两个对视着大笑……

    ……有时他跟奢奢几乎整晚不睡,一起听帐外风声的呼啸,仿佛整个天下都在冬的大口下战栗着,只有他们两个精赤着肌肤,那肌肤与肌肤碰到一起,就像又碰着生命了,它依旧是在低头冲着自己一笑……

    ……有时他听奢奢讲起她成长时的那些往事:她母亲当然不是正室,被鱼遵那老头儿强纳的,却也没得到曾被许诺的终其一生的荣宠,最终郁郁而死了。奢奢说:她母亲不爱钱,不贪身外的东西,否则,她本可以活下来的。他想着除了自己两人的帐篷外,整个世界的欺瞒拐骗,想着这么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心跳,感觉到彼此那一份诚恳,又觉得生命低着头冲他一笑……

    ……再有时,半夜里他忽醒了,却发现,几乎同时奢奢也醒了,奢奢翻身俯到自己身上,被子被她的双臂撑起一条大缝,外面的寒气涌进来,可她盯着自己的眼,等自己撑不住一眨眼时,感到一个舌头——汉人所谓的“心之苗”——正点上自己的眉心。全身都是冷的,就那一点被灼了,然后他的呼吸就促了,她的也促了……

    这些,他们都不可能明白的。

    他隐隐明白母亲为什么来找奢奢。

    苟太夫人从来都是一个严谨得近乎苛刻的人,因为她不止要守氐人的老法儿,也要守汉人的“礼”。她对人对己都极为严苛。她是不能容忍自己最疼爱的幼子就这么不伦不类,既不像氐人也不像汉人地跟一个女子混在一起的。

    她是来……招降纳叛的。

    可奢奢,受得了这个吗?

    如果说,苻融遇到过的人里,生哥是一个例外,奢奢就是他另一个例外。他知道,奢奢是受不了任何规矩的。生哥还有生命力在外面的规矩束缚下,抗衡、折腾,可若轮到奢奢,她生命是那么的脆弱,稍稍一击,就会破碎。

    想到这儿,苻融心中更急。

    他催马疾奔,可直到冲入树林,帐篷映入眼帘,也没见到母亲的车驾。

    他松了口气,接着却发现,西苑如旧,而人已不在。

    他张开口,大声喊,却没有回应。寻了个遍后,只有重新上马,朝守卫的羽林军营帐奔去——他们受他严命,守护这里,本来绝不应出错。

    可羽林军兵士的回话立时让他绝望了:“回殿下,太后刚才来过,与奢奢姑娘谈了一会儿,奢奢姑娘就上了太后的车走了。”

    “属下们不敢阻拦,可王爷有令,属下们又不能任奢奢姑娘就这么走,所以属下还远远地跟着。到了前面那个回长安的岔路口,却见奢奢姑娘忽然下了车,还赤着脚,就向北走去。属下急了,就要追,可太后车里传出话:‘让她走,谁都不许跟!’属下不敢违旨,只有回来,已派了兄弟飞马去告诉殿下,没想殿下就来了。”

    ——这么说,奢奢竟没跟母后回宫?

    苻融咬了咬牙:“给我找!传令附近所有羽林军,翻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渭水在猎苑北边的冰盖下默默地流着。

    因为有渭水滋养,这猎苑的草木每到春夏,才会如此滋荣。

    可这时,才将要入春,冬的严威还没有褪尽,到处都是坚硬的、枝柯峭冷的树,以及驻守的羽林军伐木取暖时,留下树桩的白茬。

    那些被锯倒的树,像被冬的大口啃过了似的,上面还留有冬的牙印儿……想起奢奢就这么赤足从这里走过,苻融的心里就像要滴血。

    ——耳中忽传来敲击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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