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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内到云龙门之间的路,都在苻坚一脉人马的强力控制之下。此时哪怕正当宵禁,东海王府里紧急聚拢起来的三百余名兵士还是可以无人察觉地靠近云龙门。

    苻坚望着云龙门上方的那弯冷月,心里想象着给那月上一道弦,箭尖就直指云龙门内。他们这批人马衔枚疾走,轻轻的脚步声更加紧了每个人的紧张感。才近云龙门,就听城门顶猛然传出了一声乌啼,这本是清河王与他约好的暗号。清河王从前两日起,已悄悄离开北大营,潜入京中,随时准备与兄弟一齐起事。

    先行的属下回应了三声雀鸣。

    只听得云龙门“吱呀”一声,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

    苻坚带着属下三百余人,一入云龙门,就直扑菖蒲宫。

    他们一加快步伐,只觉得声威顿起,响声也来得大了。值夜的期门军立时惊醒,但见微薄的月光下,一团团黑影窜了出来,苻坚此刻的心情却也紧张到极点。期门军都是久战之兵,若果然交起手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可那团团黑影中,却见一团黑影忽首先解刃弃杖,默默地跪下来。

    苻坚从身形中辨认出那人并不是期门军,而是清河王苻法帐下,自己极熟识的左都尉许巩。他穿了期门军的衣服,暗夜中旁人也认不出他来。

    但他这一下示范的作用极大,接着就见一团团黑影先后解刃弃杖。数百个黑影就这么慢慢地矮了下去。苻坚心头一时回想起景略先生的话,没错,权力就是一个人对他人的影响力,且是建筑于其他人的弱点上的。人的弱点之一是懦弱,懦弱就会从众。把握好其他人的从众,就可以聚己之势。

    可他此时来不及多想什么,一众人马疾往前扑。

    前面,菖蒲宫前双阙已峭秀地跃入眼帘。双阙后面,就是雄基高顶的菖蒲宫。

    天命有晋,穆穆明明。

    我其夙夜,祗事上灵。

    常于时假,迄用其成。

    于荐玄牡,进夕其牲……

    苻坚心里,不知怎么就响起了这几句沿用自晋的郊庙歌词。那是他们承袭汉人,于太庙祭奠列祖列宗时乐府歌人唱的歌。虽然歌中之意苻坚并不深解,可那肃穆高朗之声却早深锲于他的骨骼。

    ——没错,这个大秦,是祖父开基,伯父建业,且一同族父兄们披肝沥胆挣出来的。龙首原上多少血,黄河渡口几悲歌……所有一切,来之非易。他不能让它断送在堂兄手里。这是氐人雌伏千载,好容易才换来的时机。

    急骤的人马声惊醒了菖蒲宫中的太监、宫女,先有几个爬起来,朦朦胧胧地在门首探出头来,望见这队人马就愣住了。

    苻坚不理他们,率众疾步上殿。

    他大步走入寝殿。只见寝殿之中,苻生犹自酣睡。一床绣有貔貅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奇特的是,幽暗的灯光下,他平素那只总瞪着的好眼紧闭着,那只瞎眼却在睁着,眼中黑洞似的,不知其深几何。

    苻坚看着床上,平时一立起来就恍如天神的这位独眼皇帝,躺下来睡着了时原来也不过如此荒唐可怜。

    他手下的人已团团把这菖蒲宫由内自外地围住。然后才有人上前推醒了那个昏醉的皇帝。苻生一睁开眼,见到眼前一众龙精虎猛的人,面上微露讶色,却也未尝气沮,顿了下,才开口道:“汝等为何不拜?”

    他这句话说得仍旧颇有气势,众人像都感受得到他往日的雄威。

    可有个兵士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这轻声一笑,如扬汤沃雪般地,瞬间消解了苻生近三年来建立起来的全部恐怖威压之态,一时只听得轻蔑且轻松的笑声接连传来。只有苻坚没有笑。

    他已准备好浴血苦战,与这个他心目中如战神一样勇猛的堂兄苦斗,却没想到事成得竟会如此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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