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亮,苻生的独眼本来一向不喜太过明亮,可这时,却突然嫌四周太暗了。
小鸠儿本来还不解何意,心思慌乱着,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可这时,她在灯火通明中看到皇上的脸,像看到一头大熊静默在那儿,突然咧开嘴笑了下,他转动脖颈的样子都是带着得意的。
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之后,皇上就叫人给她收拾昭阳殿了。
皇上亲自下令,匠人们动作也快。小鸠儿本还以为不过是个玩笑,搬入昭阳殿的第一天,却见堆着的满房满屋的东西,非金即玉。
她从来没想过天底下会有这么多的东西,好多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多得她都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愿望了——也许,除了求皇上让她在麦积山那儿凿个佛窟,在窟的两壁画上供养人的画像,把自己的父母给画上去,除了这,她再也想不出什么了。
——长祥被她要来服侍。这太快的变化连长祥都没有料到,他那张公公脸上都漾满了兴奋。
这时他就侍立在小鸠儿身边,慢条斯理地回着:“娘娘要的酥酪小人已吩咐下去了,御膳房的人做了马上就送来。”
……连想吃什么都可以随时随地要了,小鸠儿觉得自己舒适得有些瘫软。她此时刚学来不久的拖长的声音也再无做作感,懒懒地问了声:
“皇上呢?”
苻生正在太仆寺的马厩里看马。
他心里还从来没这么振奋过。
他想挑一匹母马,叫人牵去配好了,好在儿子降生后就送给他。
在他想象里,儿子怕一岁就要开始骑马,一岁半就开始射箭,三岁起就可以骑着匹小马跟他检阅军队了。那小子射箭时——会眯着一只眼睛射,而自己将不再嫉妒别人的双目。
原来他射箭时也试过像别人一样眯起那只瞎眼,可不小心被人看到,这从此成了哥哥弟弟,乃至上下人等的笑料。
让他更兴奋的是:他终于可以跟自己的母亲开战了。
他久想如此,但从来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看来,有一个女人才能挣脱另一个女人的牵绊,而有一个孩子,才能让他跟母亲如同一个成人般地开战。
他当然知道母亲是个多么强横的人,她那张脸,似乎在他出生前就风干掉了。连她的恶意都是氐人才有的风干了的恶意,不像汉人那样潮乎乎、黏兮兮的。
他听说小时祖父叫父亲杀自己那次,父亲还在犹豫,母亲却直接在壁上摘下父亲挂在那里的佩刀来——她一定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过错,生了这个瞎儿是她一生唯一、也是所有的错。她要冷硬地回击所有人加诸她身上的讪笑,而自己,就是那个能活能动的,招牌式地晃在她面前的讪笑。
苻生从来没见过母亲流过泪。在枋头的某一年,与冉闵部下的战役中,父亲负了伤。接下来的战事,本该父亲带兵出征,却只能让叔叔苻雄去了。母亲却不干,几乎是硬逼着父亲带伤上马,负创领军的……长子死时她没有哭,父亲死时她也没有哭。就像菁哥死后……自己再没有哭过,这让他觉得自己其实跟母亲很像。
菖蒲宫点灯的事当然传到了强太后的耳朵里。
她的回应也相当强硬。
强太后准备了一桌酒席,请皇上赴宴。宴席上,她强令儿子在强氏诸女中选择一人立后,而苻生,也当然地强硬地拒绝了。
这桌饭,母子二人不欢而散。
然后,评定品秩后,新的宫女名册也造好了。
小鸠儿的名字当然也在上面,秩次赫然是“采女”两个字。
——苻生在昭阳殿把太后送来给小鸠儿的,按秩次分发的衣服鞋袜统统给扔了出去。他的女人,他想让她穿啥就穿啥。他鄙视那个看似强硬的母亲,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