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这小小的身体,轻得不过像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可这孩童样的侏儒,却对他吐出了“死士”二字。
苻融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有多乱。
他抱着那小侏儒,急忙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就向朱彤的住所狂奔而去。
“朱先生,朱先生!”
才到朱彤门首,苻融跳下马,就往里面直闯。
朱彤家住在东市一带,门庭狭小,苻融却相当喜欢这里。他老记得朱先生家的书房,阳光照进去时永远都像是返照,且是总不熄灭的返照,那些堆叠的书帙像能阻止光阴的流动;处身它们之间,仿佛身边什么都变得迟缓了,书里藏着的智者们正在以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低声絮语……以至苻融每次来时,还没进院儿,心里预先就慢了下来……
可今儿,他急了。
朱彤应声迎出。
他看了苻融怀里一眼,立时就把那小侏儒接过,起身向后院儿走去。
朱先生家这个后院一向是个禁地,苻融从来没有进去过。他一时没多想,随着朱彤走。朱彤脚步在角门边略微一停,苻融已经会意,止步在角门外。
他知道朱先生妙善岐黄,隐居西华山时,就曾悬壶济世,惠人无数。自己的母亲苟太夫人在自己父亲亡故之后,一度伤心过度,病势沉重,也是朱彤将她治好的。
他对朱先生的医术充满信心,不过刚才那侏儒在自己怀里已发作过最后一道抽搐——这一刀,正中他的心口,无论朱先生再怎么妙手回春,怕都救不得了。
一时只剩了他一个人在这前面的院子里……说来奇怪,苻融长这么大,今天遇见的这个小侏儒怕是唯一骂过他的,且还骂得那么狠。可不知怎么,苻融心里却放不下对他的那一分关切。
这关切已远远超出一开始拦住他,想追寻那童谣来源的那点儿念头。他只觉得那小侏儒骂他的话,似头一次把自己骂醒了些,知道除了自己的爵位、身边的府邸、交往的王公重臣、服侍的皇权制度之外,这世界,还有另一层次的存在。
他自幼受封安乐王,又生性宁静,旁人只道这世上再少有人可以幸运如他、安乐如他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自己的心底,不知为何,一直隐隐地不安着。
今日那小侏儒歇斯底里的一番话,却似触及到了他心底不安的真正源头。
朱彤家的院子布局与寻常人家迥异,院子里铺地的石头都像是一幅星图。
苻融站在院中的一处日晷旁边,看着那铁柱的阴影几乎不可察觉地缓慢移动,心中只觉无限焦躁。他不像朱先生——朱先生的学养传承有自,他的师门累代精擅天文。对于天来说,人世间那些小小的朝更代易只怕都翻覆如儿戏,所以朱先生才养成那样宁默明睿的气度。所以今日事一出,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朱先生,也是为了这个来的。
耳中听得一声角门轻响,苻融回过头,看到朱彤终于出来了。
只见朱彤襟上沾血,手上也沾着血,指上掌上青筋毕现。
苻融叫了声:“先生……”
朱彤冲他摇摇头,苻融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他知道那小侏儒肯定没了。
他眼前一时似又浮现起自己马头前,那小童模样的成年人满脸郁怒躁狂的样子。
不知怎么,他此时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己要把那小侏儒所有的话都给记住——自己可能现在还不能全懂,可是以后一定会弄懂,他所表现的愤怒究竟是为了什么。
朱彤走到井栏边上打水洗手。
他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哪怕当此骤变,举止依旧闲淡。
苻融眼看着他洗完后拭了手,侧过身来冲自己一肃手,两人一起进了西花厅。
进门之后,朱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