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风云渡海
帮这厢散了,家父再往天成大戏院接家母回住处,如此安排,勉强算是两头靠岸,起码各不失礼。
孰料家父乘了辆人力车刚到圣·爱弥儿教堂门前,便闪出两个疾如风、动如火的练家子,趋前对家父道:那位重要的“帮朋”人是来了,却不是来参加什么接风宴,当晚的聚会一无酒、二无肴,便餐云尔;目的祇在问一个点头与摇头的“然否”。点头的即刻发给船票,摇头的当下一揖而别。家父一听这话,比没听还胡涂,忙用暗语盘问那两练家子,一连盘了十八个来回,才知对方果然是本帮光棍;一个叫施品才、一个叫康用才,并称“哼哈二才”的是也。这“哼哈二才”情知家父是“理”字辈儿的前人,在帮既久、隶籍固深,不可轻慢,是以执礼甚恭,答问亦十分详尽。然而家父一向落拓成性,鲜少过问帮中事务,也不愿意倚仗着什么资格辈份耍些不必要的派头,遂低声下气地询问起来:究竟是多么重要的关节?为什么祇问一个“然否”即定去留?不料那“哼哈二才”闻言竟板起脸孔道:“人家“帮朋”交代,凡事不必多言语。若属同门同道,自然倾心相托,在籍光棍也无不尽力帮衬;若有异心异志,便没有什么勉强共济之必要,您老就火速拿个主意罢。”
家父一听这话便纵声笑了起来,道:“岂有此理?说什么点头摇头?根本是不问青红皂白,教人如何然、如何否?再一说:即便张某人点了头,拿了什么船票?这船票又是往何处去的?难道连问也不许问一声么?呿!”言罢一拂衫袖,扭头便走;心想若是能追及先前来时所搭乘的那辆人力车,说不定还能赶上杏阁饭庄的宴席。未料偏在此际,一旁酒楼门首晃出来一条人影。此人中等身材,堪当得起虎背熊腰的形状,年约二十出头,一顶烁光油亮的脑袋更平添几许英雄精神。这人笑盈盈朝家父拱拱手,道:“久闻启京先生为人不羁、处世潇洒,今日一见,果然卓尔不群。其实今日之会也没什么大了不得的尴尬,祇不过要解释起来,就嫌多余。总之眼下时局紧张,兄弟手上正好有几张船票,又听说青岛地面上有些像先生这样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在帮前人;为了替国府积蓄些元气,也为了替贵帮保留些人才,在下才冒昧请施兄、康兄代为邀请,不知启京先生是否有意随国府一道南行,徐图大事?是以才有这没头没尾的一问——启京先生如果点了头,船票立时奉上,今夜当须起程。此去千里,自然非同小可;祇是事急且密,施兄、康兄也有不得已而难言的苦衷,还请启京先生见谅。”
以家父在帮的阅历,一听便听出来:对方正是那位重要的“帮朋”。所谓“帮朋”,乃是极受庵清光棍们礼敬的一种客卿。这种人通常不在帮籍,可是却拥有崇高的地位、也享有特殊的待遇。一般说来:若非与帮中“老爷子”有十分深厚的私交、就是对本帮有过非常重大的贡献,才得跻身“帮朋”之列。这光头青年一番话说下来,似乎什么内情都没吐露,但是辞气慷慨、情意恳切,非但礼貌庄严,也显然蕴蓄几分撼人肺腑的悃悃诚心。家父听罢点了点头,道:“可否见告——船是往哪里去的?”
“这个嘛——”那光头青年睨了睨身后那幢酒楼,道:“恕在下不方便说。非徒启京先生,即便是现下已经领了船票入座的几位也都是云山雾罩、不知究竟呢!”
“张某人身在庵清,原本不该有什么顾忌,天涯海角,也没有不可以去的所在。祇不过——”家父一沉吟,道:“贱内如今在西镇南村路的杏阁饭庄;我若是就这么上船走人,委实欠缺一个交代。”
“这倒不难。施兄、康兄俱是“老爷子”身边的行脚能人,”光头青年立刻接道:“烦他二位跑一趟,将夫人接了来,不过顷刻辰光,也就交差完事了。祇恐夫人未肯轻信施兄、康兄确为先生遣使,是不是还请先生托付一个什么样的信物?他二人持物而往,也好有个凭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