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最想念的人
由厨房和卧房之间的天井钻进屋子,把小五和她弟弟抱在两个臂弯里。依照小五的形容,不过就是“嗖”的一声出了天井,连蹦带跳走屋脊、跨小巷,没雨下就上了南京东路,顺手招了辆三轮车,直奔一个灯火通明的车站,坐上一辆不知什么号的公路局,摇榣晃晃、颠颠簸簸;中间还换了三、四趟车,终于在正午时分说是到了。小五下车一打量,四周俱是插天高的石山,花树稀少,人烟全无。她那怪爷爷说:“咱们给这小子好好儿洗个澡。”
小五心里觉得奇怪,可当时她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想不出什么违逆或者抗拒大人意思的话语,祇好一路跟着她那怪爷爷到山里采草药;一采采得两大麻布袋,左一肩、右一肩,怪爷爷还腾得出两只手来抱孩子,剩下的就只是一张嘴了。这张嘴负责发号施令,教小五辨认山里的各种植物:可以吃的、不可以吃的、吃了补什么的、伤什么的、自己吃决计不行、可是不妨给坏蛋吃上少许的。这叫“神农功”,是世间;等一的练家子必备的基本功。还有的草药性奇特,未经熬煮生吃着是菜,一经熬煮便成了药;另有的生吃着是药,熬煮之后便成了毒。更有的生熟皆不好吃,但是涂抹在皮肉上却能引起沁凉灼热之类不同的感应,那也有疗效,可以治些病。
采集了足量的草药,怪爷爷便抱着孙小六,领着小五,来到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峡道。据日后小五的形容,那峡道看来不过是一整块半山高的大岩石,从上至下裂开条细细长长的缝;这缝蜿蜒下行,到两层楼高之处才稍稍宽了些,以下渐低渐宽,至离地三、四尺的所在刚够一个大人弯腰侧身而过,挤行十几步便得摸黑,再往里挪移几十步才稍可见光。斜身爬一小段,洞口豁然出现,外面——也可以说是里面——竟然有两条淙淙细流,一流清、一流浊。浊水极冰凉、清水则冒着热蒸汽,两流相会处是一个五尺方圆的池子,旁边的空地仅能容怪爷爷和小五一蹲、一站,勉强扶壁挨告非、不致落水。
怪爷爷不由分说先将两麻袋里千奇百怪的草药倒进池里,不多时那池水便染出了碧绿碧绿的颜色。那个绿,小五形容得就像彭师母园子里的正月葱、二月韭,“看久了人眼珠子都泛草香。”小五说:“别处没见过的,说它是“绿”色都嫌糟蹋,“绿”字太重了。”怪爷爷说那绿叫“萝碧”,非得绿得近乎透明,才当得起这个词儿。一面说,一面居然就把孙小六给扔进池子里去了。小五教他这一扔,吓得差点儿没哭出声来,可她怪爷爷却笑了:“你一让他泡着罢。小孩巴芽子家生来就有水性,不愁!”
那厢孙小六“噗通”一声掉进池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先往下一沉,随即扑手打脚挣上水面,回脸朝他爷爷和小五嘿嘿一笑,露出才长出来的四颗门牙。小五放了心,可仍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洗澡?”
“这孩子将来命途险恶,一辈子要受人欺负;打熬不过,说不定就得夭折,要不也落个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是小五生平所学会的第一个成语,怪爷爷解释给她听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活到老头子我这把年纪还不死,就是命;活不到我这把年纪就死了,也算是命。可是不论活得多么老、多么小,自己还不想死却偏偏死了,依我说就是“死于非命”。”
为了不让倒霉鬼孙小六在不想死的时候就死掉,这怪爷爷想出了洗澡这一招。小五后来回忆这段往事给我听,我起初不太相信;哪能把一个出生才几个月的婴儿扔进草药池里一泡三天?当时孙小六没有死于非命才眞地见鬼了呢。
也许是泡法不一样罢?照说把个活人往那样忽冷忽热,又泡着百把斤草药的水里浸上一段时间,人就跟一把泡菜没两样了。可是——小五说——比较奇怪的是那池子水。孙小六在池水里尽情嬉耍玩乐,一转眼便娴习了水性;不出一、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