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是仓皇辞庙日
轻轻落在电线之上。接着便是另一套“蹑萍碎月”,顺着电线朝西弹跳,一步总有五、七丈远,转眼间便回到了祖宗家大宅。
可才将身靠在大宅门前的电线杆头,万得福又想起一宗老规矩来:自从光绪年间老漕帮在远黛楼吃天地会洪英一个大闷亏,众长老灰头土脸而回到小东门祖宗家旧堂,俞航澄自惭守业失责,统御无方,当即辞去老爷子大位。是时八八六十四名帮内领袖刚从苏州河里铩羽而归,搅弄得浑身污秽、腥臭难闻,根本来不及清洗。这可是老漕帮创帮以来最不堪的奇耻大辱。俞航澄当下避过正厅、自旧堂角门而入、率领众人到后进厢房中注满“水龙槽”,再伙同众人一齐沐浴净身。浴时无人不忍声堕泪、自惭失计。于是日后继承老爷子之职领帮的万子青颁下一道旨谕:凡我庵清光棍待入祖宗家门者,必须衣裳洁净,不得蓬首垢面、沾灰带泥;即令是有紧急公务入祖宗家门,不得已而扑染行道风尘者,亦应自侧旁角门出入。是以尔后无论祖宗家播迁至长沙、重庆乃至台北诸地,总须在正厅之侧另设一角门,号之曰“洗辱门”;一则以正装肃容,二则示不忘旧耻。这道门一向设于祖宗家大宅正门西侧的墙边,与正门成九十度角,平时内外两侧皆封上重锁,外客出入亦不由此。此门之内另用砖石砌成一夹墙,与外面南北向的围墙之间形成一三尺宽的通道,直入三进西厢浴室。有时浴室前方还增设一玄关,供人休憩之用。而这条窄小的通道也有一个名堂,叫“思过廊”,此廊左右皆是高可两丈的墙垣,经年幽暗阴湿,行经之人总会感觉到几丝沁凉寂寞之意,无不低头疾趋;颇能吻合“洗辱思过”的祖训。
万得福沾了满身污垢,当眞三分不像人、七分甚似鬼,自不便径由正门趋入;祇好再沿着电线朝西纵过两纵,一个鹞子翻身,直接跃进那“思过廊”中。不意两脚才一点地,却见他那百宝囊里剩下的七支袖箭一字排开,倒插在廊底玄关小屋的横梁底下;其中六支插得较深,一支插得较浅。这在帮中光棍眼下是个非常明白的插香式——通常无论大小香堂,遇有疑难事体,既不能劳动居大位者仲裁,底下人丁又不便擅自作主的时候,常有以多数决而定之的程序,和近代民主议事的投票行为十分类似。其步骤是在香堂中另设一蓝瓷或青瓷小香炉,约定以插香示意;凡有相同意见者或插成梅花形、或插成七星形、乃至八仙星、九宝莲灯形等不一,要之以一成形之体势为尙。若不能成形——也就是插香之人中有不能同意者——即将其手中之香插得浅些,或插得远些。设若所有的人都插过了香,众人再围聚硏读,看它体势成形与否,并以此定夺是否能作成合议。
六老留在门梁上的七支袖箭一字排开,摆不成图阵。这表示他们自知非老漕帮光棍,所以不便逾越分寸,去摆出祇许光棍才能摆设的图形。可是这样插箭,并非没有用意——它似是在告知万得福:六老已然齐心一志,同进同退,且希望万得福也能和他们亦步亦趋,不分内外;是以最左边的一支袖箭同其它各支皆呈等距插入木中,祇是插得略微浅了一、二分。万得福细心体会,微微又揣摩了一些意思:莫不是这六老特为引我至此,且将我视作无长无少、不尊不卑、“一字排开”的同仁,祇我所识所知,犹浅了一、二分——诚若如此,然则又该如何深入参悟呢?
一边想着,万得福一边踏进玄关,脱去外衣、长裤并鞋德。一扭头,瞥见玄关小室和那浴室之间的纸门拉开了约莫一个掌幅宽的间隙,里面熏熏蒸蒸冒出来一缕又一缕煞白的烟雾。万得福心下自然好奇,暗道,!这瘸奶娘如此神通,如何省得我教那六老整得个泥腥土素,臭秽难当;居然便注满了“水龙槽”,等我回来洗澡?想到这里,顺手将纸拉门轻轻一拨,果然见“水龙槽”已经注了七分满,其内热气腾升。一旁胰彦、毛巾俱备,还放置着一双簇新的黑帮棉鞋。不远处的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