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竹林七闲
下来,倒激出我一个想法:不错!观画者其心不同,可以各出机杼、自成体悟;尤其是将一幅恒定之画看成是一套能动之势,别出心裁得很。如此想来,兄弟我却悟出一套“莼羹”的食单来。祇不过,这是一道做不出来的菜,可惜可惜,可惜之至!”
坐在魏三爷右首的钱静农立刻一击掌,道:“这“莼羹”是一道名菜;可是合“雉尾莼”与“丝莼”一鼎而烹之,的确是不大可能。想这“雉尾莼”,乃是三、四月间莼菜初生,茎、叶片尙卷而未舒,尖如雉尾,因而得名。“丝莼”却是五、六月之后莼叶稍开,生出黏液;这黏液欲滴不滴、一线牵挂,故名“丝莼”。同一株莼菜,前后相距两个月才分别有这雉尾与丝的分教。然而任您魏三爷百里闻香,哪里能把这分别要在前后两个月头尾上市的莼菜煮进一锅里去呢?”
“妙处应该就在这不可能上头了。”魏三爷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画面,片刻之后才逐渐展眉而笑,道:“是的是的!万老这画还得从无墨处看才转得出另一层体会。”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将手上的画再浏览一遍,不觉同声惊呼。果然,画面留白之处竟非无意为之,而是大大小小、数十百个似梭非梭、似锥非锥的图形。李绶武抢忙说道:“好像是鱼。”
“正是这盘中的鲈鱼。”魏三爷看一眼钱静农,道:“黑的是莼菜、白的是鲈鱼,老兄该知这里头的典故。”
“我明白了。”钱静农也乐了,道:“这是“莼羹鲈脍”的意思。万老这幅画里果然还藏着这么一个故事。”
原来这“莼羹鲈脍”典出《晋书。文苑传》里张翰的故事。话说张翰字季鹰,吴郡人,有才善文章,时人号为“江东步兵”,以况阮籍。因缘际会之下,张翰结识了会稽人贺循,竟不辞别家人而随贺循至洛阳,在齐王冏手下任大司马之官;其纵任放浪如此。一日见秋风起,张翰忽然想起“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于是说道:“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当下辞官南下回乡。是以这“莼羹鲈脍”一语所指的正是一种思乡与退隐的情怀。
“万老既不像兄弟我这般,还有个闲差在朝,怎么忽然兴起了莼鲈之思呢?”李绶武道:“这就教人不明白了。”
“此言差矣!”孙孝胥拍了拍李绶武的肩膀,道:“万老有帮众数万;号令一方、声动江湖,连“今上”都还是他老人家的再传弟子——”
“这就不要提了。”万老爷子抬手止住孙孝胥,可孙孝胥谈兴来了,哪里还去理会?回手朝身后那一身劲装制服的警卫一指,继续道:“不然哪里来的这些排场?阁下饶是府里的资政,就不许人家万老兴归隐之思么?呿!该罚一杯。”
李绶武不禁脸一红,摇头苦笑道:“该罚该罚!”说时当眞满飮了一杯。魏三爷也立刻捧起了面前的酒盏,道:“绶武说得其实也不错;万老这画谜的机关就在这里:既然莼羹鲈脍一语所指的是辞官归隐之志,那么请问:倘若没有一个可辞之官,你教万老如何隐去?”
“说得好。”久未言语的赵太初迸出了一句,随即又悄然观起画来。
“所以我说这画的妙处就在这“不可能”三字上。要把雉尾莼与丝莼炖在同一只锅子里是戛戛乎难之事;而万老无官可辞,又萌生归隐之念,更是戛戛乎难的事。”一面说着,魏三爷猛可将杯中之酒一飮而尽,得意之色浮溢满面,转脸冲万老爷子笑问道:“如何?万老!我可没糟践您这幅“莼羹鲈脍图”罢?”
万老爷子且不答他,自将酒盏举起,轻啜一口,道:“太初和绶武还不曾说昵。”“我已经罚过一杯了。”李绶武笑道:“再说怕不要吃醉了呢。还是让太初说罢。”
“我——”赵太初沉吟半天才道:“不敢说。”
正当众人感觉诧异而沉吟不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