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心
君无意向怀中探去,怔了一下。
将军令不在了。
苏同当日被捕之前,已把将军令交到他手中,为的就是不让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军队再出差池。
“有你这样挖好坑,让别人去跳的吗?”只听一声清越的“啧啧”声,叶舫庭提着一大袋核桃从外面挤了进来,一边往嘴里塞核桃一边叹气摇头:“有人用药迷倒我家将军,偷他的将令去调兵,用他的剑去杀人,现在又转过头来问他将令在哪里,无聊啊无聊……”
“若真如你所说,事关重大的上将军令落入了他人之手。”苇沾衣顺着叶舫庭的话往下说:“如此一来不仅军威全无,更有贼人趁势投机,恐会天下大乱。君将军的渎职之罪,可有冤枉?”
叶舫庭伶牙俐齿,却被他反将一军,顿时一颗核桃呛在喉咙里。
“我确有失职之罪,自当向皇上请罚。”君无意眸子里现出忧虑,却显然并不是为自己处境,而是为将军令的下落和长安的城防。
“将军的罪,还与一个人有关,”苇沾衣似笑非笑:“因为,将军令被谁拿走了——有人知道。”
他用帕子掩唇:“把证人赵紫延带上来。”
几人押着披头散发的赵紫延上来了。
“你负责看守卓云,”苇沾衣柔声道:“牢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只需要如实说出。”
“卓云在接风宴上行刺突厥王子,将军让我们将卓云收押,不得泄露一个字。”赵紫延咬牙道:“后来苏状元拿着将军令来探视卓云,他走后,我们就发现卓云死在了牢里。”
说完这些话,赵紫延脸色灰败,血汗交加的脸上凄凉悲怆:“我说了该说事实,但——我违了军令。”他话音未落,突然一头朝堂前的柱子撞去!百多斤重的汉子使出了全力撞在柱上,轰然一声巨响,梁椽也微微震动。
“赵紫延!”君无意推开左右的衙役冲了过去。
从赵紫延的头与柱子相接的地方,鲜血慢慢刷满青色的柱子,赵紫延缓缓滑落下来,头颅在柱子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路。
君无意接住他濒死的身躯,胸膛起伏。
“将军……”赵紫延微弱的颤抖着嘴唇,君无意将头俯下来,只听赵紫延用只有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家老母……年已有八十……落于贼人之手……忠孝不能两全……”
他话未能说完,手臂猝然砸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君无意缓缓将赵紫延睁大的双眼合上。
“忠义不能两全,赵紫延也是一条汉子。”苇沾衣站起身,竟亲自从堂上走了下来。众人这才看到,他下台阶时拿着一根手杖探路——盲人才用的手杖!
苇沾衣摸索着走到君无意面前,蹲下身来,慢慢放下手杖。
看不见的眼睛,病弱的咳声,使他的姿态显得更低,苇沾衣伸手要扶君无意起来,却突然不支向前倒去。在他跌到地上之前,君无意耳边飘过清渺的声音:“你的兄弟都愿意为你而死,下一个,就是苏同。”
君无意浑身一僵。
几个衙役冲上来大叫:“苇大人!苇大人!”
众官员七手八脚的又是掐人中,又是摇晃,半晌苇沾衣才幽幽醒转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将赵紫延带下去,好生安葬。”
众人见苇侍郎累到晕倒大堂中,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安葬死者,不免都有些敬意。
在衙役们开始把尸体往外抬时,苇沾衣将手搁在君无意的肩上:“忠烈之士,哪怕双目失明、全身瘫痪,精钢亦不可夺其志。将军虽做错了一件事,但义气本身没有错。”
苇沾衣已不需要眼睛。
在感受君无意在听到“双目失明、全身瘫痪”时肩上的僵硬,他就知道,这一局,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