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轨轨车轮辗过黄土道路,划下两条混杂了金黄与血红的痕迹。
令马车印下深刻轮印的,是车上透出海风似腥咸气味的厚重包裹,层层浸油厚布包藏着数百盐块。雪白眩目的盐。晶亮如金刚钻的盐。人类生存的必需品。财富与权势的来源。
车顶竖了一面金丝织造的细小旗帜,上面绣着一个黑色的“丰”字。
六十年前创立这面旗帜的人,毕生也没有梦想过,有一天它会具有如此巨大的权威。
苛重的盐税相当于盐价数百倍,贪婪王朝的血盆巨口吞噬着内陆人民的膏血。
而私盐便成为与国家分享财富的伟大事业。
十四匹慓悍快马在山林小路间奔驰,穿过了遍地枯叶的树林,到达官道旁的一幢木舍。
木舍有如遭龙卷风吹袭过般崩塌。碎破的板块和椽梁四散,底下压着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另外两具尸体倒卧在舍外的火红落叶上。
当先两名骑士,一个是皮肤黝黑、身材胖短的黑狗八爷,另一个是身体瘦小得像孩童的男子,唇上蓄了稀疏的鼠须。
黑狗八爷挥动束着一圈圈细麻绳的右腕。尾随的其中八名部下立即跃下马鞍,四散奔入林间。
八人很快便折返,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朝黑狗八爷摇摇头。
黑狗八爷跳下马来,走到其中一具死尸前方,蹲下来细心察看。
鼠须男子也下马走过来。
黑狗八爷翻动尸体。“七哥,好重的手法。”他站起来,扫视另外四具尸身。“死状都是一个模样。他妈的够邪门……”
“七哥”——“屠房八大屠刀手”排行第七、外号“窒喉”的阴七抚抚唇上须毛。“嗯……是同一个人干的……呢……”阴七的语音柔弱得像拖拉着一根幼丝。“……连哨站……也被砸成……这个样子……恐怕……此人兵刃……有七十斤以上呢……”
黑狗看着一根断柱,额上已渗出冷汗。“‘丰义隆’竟来了这种高手!我怕只有四哥他们三兄弟才对付得了啊……”
“嗯……”阴七说:“回去……请示……老大……”
“干你娘!给我说个清楚!”
马千军坐在昏暗的窑子里,感到像处身蒸笼中,背项的布衫已被汗湿透。已经是仲秋,窑子内的空气却教人快要窒息。马千军的脾气也因炎热而暴躁起来。
马千军是黑狗八爷的门生,跟不明不白地死去的癞皮大贵是拜把兄弟。大贵四个月前的死亡令他至今心情仍无法平复。为此他曾特地走到城里的土庙,用尖刀刺破指头,把鲜血滴在黄纸上,在神像前烧掉黄纸立誓,要手刃杀死大贵的元凶。
鸨母被马千军骂得更慌,张大了嘴巴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说话吧,白妈。”马千军从椅子站起来,走到地上一具尸体前。死者的喉咙深深钉着一枚黑色短箭,“告诉我,我弟弟是怎么死的。”
鸨母白妈听出马千军的情绪缓和了。“一个月前我到了……破石里里赌了几回——那是‘丰义隆’的地方……”
“为什么?鸡围这儿没有给你赌的地方吗?干嘛到‘北佬’那头去?”
“……我在这边的赌场……欠了债……你们的人不许我再进去……”白妈战战兢兢地说。“……可是我总要翻本的呀……唉,始终手气还是差,我又欠了‘丰义隆’三百五十两银子……”
“那跟我弟弟有什么关系?”马千军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今天,他们那边赌场一个叫小洪的混蛋来找我收这笔钱。我怎也想不到‘丰义隆’的人也敢进鸡围来讨债……他身后还带着个高瘦的家伙,黑色的帽子拉得很低,我以为是小洪的手下,也没有多留意,想不到这家伙……”
“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