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女士 第一章 黛塔和奥黛塔
信自己老穿着一两条褪色的牛仔裤和卡其布衬衫就能真正改变她的社会地位的程度,当然她本可让司机接送却去搭乘公交车和地铁,(她太自我中心了,并没留意到安德鲁受到伤害和深为不解的脸色;他喜欢她,还以为这是她拒绝他的某种方式,)也并非出于那种信念,不过她还是幼稚得仍然相信某种表白的姿态有时会抵消(或至少是盖过)真实境况。
一九五九年八月十九日晚上,她为这种姿态付出了膝盖以下两条腿的代价……还有她的一半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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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黛塔先是被人用力拖,然后再是推,最后被卷进了汹涌翻腾的浪涛中。她是一九五七年开始卷进去的,那件事最终被称之为“运动”而没有命名。她知道某些背景,知道为平等权利的斗争并非始于解放宣言①『注:解放宣言(EmancipationProclamation),指一八六三年一月一日林肯总统发布的解放美国奴隶的法令。』,而是要追溯到第一艘驶入美国的贩运奴隶的船只(抵达佐治亚,事实上那是英国人在此安置流放罪犯和失债者的殖民地),但对奥黛塔来说,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开始的,有同样的三个单词作为标记:我不走。
这是在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一辆公交车上发生的,那几个词从一个著名的黑人妇女嘴里说出,她名叫罗莎·李·派克②『注:罗莎·李·派克(RosaLeeParks,1913—2005),美国黑人民权运动女活动家。下文涉及的事件发生在一九五五年。』,这罗莎·李·派克就是不肯从公交车前面的车厢退到后面去,这当然是吉姆·克劳的公交车③『注:吉姆·克劳(JimCrow),原是十九世纪初一个黑人剧团的保留剧目,后来这个剧名专指黑人和他们的隔离生活。吉姆·克劳的公交车,指一九六〇年代以前美国南方各州在公交车上实行的种族隔离。』。很久以后,奥黛塔也和人们一起这样高唱“我们不走”,这情景总让她想起罗莎·李·派克,她唱这歌时总有一种羞愧之感。要和你的队伍一起,跟大家汇成人流一起唱出“我们”是容易的;甚至对于一个没有腿的女人也是一件不难的事。唱出“我们”是多么容易啊,做“我们”是多么容易啊。但在那辆车上并没有“我们”,那辆车上准是混合着陈年的皮革味儿和经久不散的烟味,车上的广告卡片上写着:幸运抽奖L.S.M.F.T.④『注:幸运抽奖L.S.M.F.T.当时美国的一种烟草促销广告。』看在天国分上去你选择的教堂。喝下奥佛汀⑤『注:奥佛汀(Ovaltine),十九世纪后期瑞士人发明的一种混合软饮料。』!你会看见我们想让你看到的!带靠背的扶手座椅,二十一种了不起的烟草造出了二十支美妙的香烟。当时并没有“我们”在那个疑虑地瞪着你的司机眼皮底下,只有她一个人坐在一群白人乘客中间,坐在后边车厢里的黑人也同样用怀疑的眼光打量她。
没有我们。
没有成千上万游行的人们。
只有罗莎·李·派克用那三个单词掀起的一阵巨浪:我不走。
奥黛塔有时会想,如果我做了这样一件事——如果我有这么勇敢——我的余生将会非常幸福。但这样的勇气是我所不具备的。
她曾在报上读到过派克遭遇的事情,一开始并不是很感兴趣,兴趣是一点一点来的。正如最初几乎无声无息的种族冲突,后来引发了整个南方的轩然大波,很难说她的激情与想像力是什么时候或怎样被这项运动所感染。
一年或一年多以后,她和一位年轻男子不经常地有一些约会,那人带她去过格林威治村,那儿有一些年轻的(大部分是白人)乡村歌手,他们的演出节目里增添了某些令人惊讶的新歌一完全想像不到,他们往那些歌里加入了古老的戏谑调门,诸如约翰·亨利⑥『注:约翰·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