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种随处可见且无意掩饰的强烈火气( 类型小说作家最不该有的,即使有也应该藏起来) ,我想这正是她写小说无可替代的动力,说明她是那种事事有意见、有话要说而不是只想卖书的写作者。更妙的是,铁伊火气中很大一部分居然直接朝向作为她衣食父母的大众。在她的巨作首章一开头,她通过困于病房的格兰特探长之口说,“过多的人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写了过多的字。数以百万计的宇每分钟都在付印,想起来就可- 怕。”然后,顺势把一堆流行小说又嘲又讽地着实修理了一顿;而我们知道,严肃而沉重地检讨了传说与历史的虚假和误谬,铁伊在相当程度上把这归因于人们的无知、懦怯、烧昏脑袋的激情和种种隐藏着各自利益的私心等等。
在这本书中,铁伊延续了或者说扩大了这种愤懑。在铁伊笔下,这桩苏格兰场原本决定不移送起诉的疑似绑架案,经过八卦小报的煽情报导,遂成燎原之火在整个英国爆发开来,当然,面对一边是年纪不到十六岁,有一对婴儿蓝色分得银开的眼睛、且饱受凌虐的清纯女学生,另一边是加起来超过一百岁、住法兰柴思大房子( 尽管实际上颇穷) 、且不跟人往来有巫婆传闻的母女,义愤填膺的大众当然一面倒站在前者那一边.于是正义之言——谩骂——抵制——骚扰——攻击就像一条谁也挡不住的单行道,暴力在正义的召唤下毫不犹豫地现身.法兰柴思先是围墙被漆上脏字眼,接着被翻墙侵入砸破玻璃,最终是一把大火烧了。熟悉人类历史的读者应该不意外更不会认为这只是铁伊的过甚之辞,这是人类集体行为经常呈现的公式行为——在这里,铁伊借由一桩英国小9 镇的小小绑架案直接连上了人类狂暴而且始终悔改不了的记忆。
从铁伊这样的愤怒投枪,我们可循迹溯回她所珍视的、认真要扞卫的事物:她相信知识、相信经验、相信进步是人类认真使用脑子的可能结果.时间则是必要的代价,激情和狂暴不足以让美好的结果更快呈现,只徒然带来伤害和步伐的踉跄偏斜;她相信各种德行标的,但小心不让其中哪一项高到神圣的地步,以免侵害了其他道德准则:她甚至相信价值和德行并不必然自然和谐,在现实世界中不免彼此倾轧冲突,因此得认真去分辨,细心地思考、守护、调节,并时时检查它的锋芒。
回归英国知识分子传统罗勃·巴纳德在为作序时称之为某种中产阶级的困境,但我个人宁可称之为洛克以来的英国知识分子传统。
从18世纪法国人简单标举着“自由、平等、博爱”
( 他们从不关心这其实是分别的三件事,实践起来往往不共容) 进行大革命之后,全世界此起彼落的现代化过程总挟带着狂热的激情。这方面,美国人自诩他们得天独厚,他们以为北美新大陆的广袤土地提供了社会发展冲突的安全阀,避开了诸如法国大革命、德意法西斯热潮等等所付出的残酷代价。
如果我们说美国是仰仗着空间来稀释热情,那英国便是依靠着时间来节制热情——众所周知,英国不仅是工业革命的母国,也是社会平民化、政治民主化的起源地,他们不像后来超英赶美的其他国家那样,把浩大的人类改造工程压缩在极短时间内,包括政治、经济、社会、家庭等等大问题“毕其功于一役”;相反的,他们开始得早,有机会一次只对付一个问题,所以能冷静地运用理智,可靠地积累经验,英国这样的知识分子像思维的工程师,而不像意识形态化的革命者,这一点,我们从法国大革命彼时整个欧陆的狂飙声中,英吉利海峡这边柏克那种冷静忧心、略带迟疑保守的批评,最能体会出英国知识分子的如此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