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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是个买卖旧货的早市,拿天津话讲得加儿化音,要说成“鬼市儿”才对。旧时天津卫的风俗是“晚上不睡,早晨不起”,做买卖的商户每天开板营业,通常是在日过三竿太阳晒屁股之后。唯独鬼市儿天不亮就开,一般天光大亮即散,因为来这地方做买做卖的不只是人,还有些很可怕的东西。
鬼市儿上真能淘着好东西,谁赶上算是谁的运气。不过好东西大多不是好来的,不乏偷抢盗墓得来的贼赃,也有祖上家传的宝贝,落到后世败家子孙手里,拿到鬼市儿变卖,再有就是蒙人的假货趁天黑出手。反正有一条,不管是好是歹,只要是拿到鬼市儿上卖的东西,价钱肯定便宜,所以穷人和爱捡便宜的主儿,最爱逛鬼市儿。
贪小便宜吃大亏,捡不着便宜捡着麻烦的事儿也不少。解放前有这么一位庄大哥,家里很穷,三十来岁光棍一条,没老婆没孩子,以在码头上“扛大个儿”为生,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天津是水陆码头,往来通商的地方,码头火车站各个仓库,每天进出的货物众多,有一些人通过替商家搬运货物挣饭吃,这就叫抗大个儿,当然这活儿并不是谁都能干,搬不动累吐血了甚至活活压死都没人可怜你。庄大哥体格过人,有一膀子傻力气,每天去河边码头干半天活儿,赚一块钱,下午就歇着,再有钱也不赚了。庄大哥跟那个年代的很多劳动者一样,不想今后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存点钱,赚多少花多少,所以别看赚的不少,却总是那么穷,家里没有隔夜之粮。
那时候还没通货膨胀,一块钱可真叫钱。每天上午赚了这一块钱怎么花呢?中午收了工先去澡堂子里泡个澡,把身上的泥和汗都洗干净了,溜达到饭馆要一个肉菜一碗面二两酒,吃饱喝足到茶馆听评书听相声。庄大哥听说书先生讲《刘秀走国》听上瘾了,晚上做梦都是刘秀跟王莽打仗,少听一段就觉得心里没着没落,听够了书吃完晚饭回家睡觉,转天再去河边码头干活,日子过得很有规律。这一块钱不多不少,刚好够他这么活着。
庄大哥家徒四壁,米缸里一粒粮食没有,他倒满不在乎,因为白天根本不着家,这只是个晚上睡觉的地方,家里没家当不要紧,你出门干活得穿衣服啊,庄大哥屋里屋外仅有一身衣服,洗了穿穿了洗,缝得补丁摞补丁,到后来补丁都没地方补了,拿胶水黏上也能凑合穿。夏天还好说,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到最后都快漏成渔网了,实在对付不过去,再出门就要光屁股了。只好找哥们儿先借了套衣服穿上,省下一天喝茶听书泡澡的一块钱,四更天起来前往鬼市儿,想要踅摸一件合适衣服。
说鬼市儿这地方是个早市儿不太准确,因为太早了,四更起就开始有摆摊儿的人了,您想鸡鸣五更,五更公鸡才报晓,四更天相当于后半夜两三点,正是一天当中最黑的时候。庄大哥溜达到鬼市儿,一看人来人往,烟头烟锅在黑茫茫的夜雾中晃动,但是说话的很少,地上摊位一个挨着一个,老怀表老钟表、各种瓷器玉器、书籍画册、桌椅家具、耳挖眼镜、旧衣服旧鞋,卖什么的都有。他本身是老天津卫,打小就知道鬼市儿,可很少来逛,也不懂规矩,看上什么扯开嗓门就问,人家买主儿都躲得远远的不愿意搭理他。庄大哥心里有气,一路溜达过去,不知不觉走到街巷深处。这边人少冷清,摆摊儿的也不多,但那墙根底下蹲着一个小老爷们儿,可不是开头咱说的那位,同样是个瘦小枯干的小汉子,姑且也叫他“小老爷们儿”。这个人不声不响,浑身上下跟那蔫黄瓜似的,天冷戴了顶大皮帽子,裹得严严实实,上半身又在月影之中,看不到脸长什么样,只有他嘴里的烟火儿忽明忽灭地亮着,他手里抱着一件衣服,叠得方方正正,摆明是要卖的。
庄大哥走他跟前过,半夜里借着暗淡的月光,看这小老爷们儿手里的衣服式样还行,估摸着是八成新,顶多洗过两水,能瞧得过眼